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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蔷薇(48)

浓黑寂静的夜里,一切化为虚无。出租车司机是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带起一阵冷风,chuī得我遍体发寒,一切重归于绝望。警灯逐渐在眼前bī近,警察已经跟下来了,风中隐隐约约听到纷繁杂乱的吼叫声。我不能功亏一篑,坐以待毙,死在这里!

抬起头四周察看,右手边是一家大型家具连锁城,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荒郊野外,在昏暗的夜色里看起来像一只庞大的怪shòu,触目惊心,危险地蛰伏着,随时能跳起来咬断人的脖子。我不顾一切撑起来,用尽全力朝它跑去。

右脚像累赘一样被整个身体拖着走,我左冲右撞,身体都平衡不了,竟然还跑得起来。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身体一歪,翻身倒在地上,有厚大衣挡着,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根本来不及喘气,我抬起上身,一路匍匐前进。缩起身体,躲在台阶边的角落里,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此刻,我只想就此消失。

紧张得仿佛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火山爆发,山崩海啸时的绝望恐惧也不过如此。警车就在我刚刚趴地的地方停下来,人群鱼贯而下。他们一定看到折断的花糙和迤逦的脚印了。我非常害怕他们在附近来个大搜索,我是绝对逃不掉!捂住嘴,不敢大声喘气。我眯着眼,看见他们站在糙坪中央仔细搜索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公路。几个人伸出手指对着正前方的大道指指点点。我不知道是不是认为我正好劫下刚才那辆出租车趁机逃走了。反正他们围住桥底,打着灯匆匆扫了一遍,然后陆陆续续离开了。

神经蓦地松弛下来,疼痛开始透体而入。身体里像有人拿着刀和剑,一下一下毫不留qíng地捅下来,咔嚓,咔嚓,寂静无人的夜里,仿佛听得到回响。那种痛像狂风bào雨下的海làng,锐不可当,翻滚着波涛,汹涌澎湃地朝我席卷而来,一次比一次可怕,一次比一次恐怖,仿佛永无止息。我几乎窒息过去,冷汗涔涔,寒冷开始无孔不入,冻得人几乎毫无知觉。

我像破败不堪的小船,在bào风雨的大海上随波逐流,无处可去,无边的夜,凄冷的风,冰凉的雨,全部砸在早就不堪重负的甲板上。唯有任其肆nüè践踏,心力jiāo瘁,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支离破碎。

手机蓦地响起来。我怕警察去而复返,只响了一声,一把挂断。还来不及关机,随即又响起来。看清楚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惊恐无助的qíng绪决堤而下,“轰”的一声宣泄出来。宋令韦的声音穿越雾一般的夜,冰一样的冷,跨过无数的障碍,像天边的微光,直cha心扉。“林艾,你现在在哪?”

眼泪哗啦啦顺着指fèng溪水一样流下来,我仍旧不敢哭出声,生怕被人发现。可是啜泣哽咽声还是泄露了出来,根本说不出话。他着急地问:“林艾,你怎么了——现在哪里,出什么事了?”我靠在坚硬寒冷的墙壁上,听出他语气中的焦虑担忧,“哇”的一声哭出来,想要压抑,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他急得连连催促,问我在哪。我用力咬紧左手,让自己停止下来。口里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我抽泣着,捂住嘴,声音从指fèng中透出来:“宋——令——韦,呜呜,我怕——快来救我——”

他冷静地哄着我:“艾——乖——不怕,我马上就到了。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我拼命摇头,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也不知道,呜——我怕——我痛——呜呜,我冷——”牙关开始打战,身体和意识仿佛分离开来,我想我快支持不下去了。他诱哄着我,柔声说:“林艾,坚qiáng点!周围有没有什么标志xing的建筑物?”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对,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抬起头,看见闪烁的电子牌,擦着泪哭道:“好像到郊外了——这里有一座大型的家具连锁城……”他说:“好,我知道了。乖——先等在那里,不要怕——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他一直和我维持通话,翻来覆去地说“别怕,别怕,我马上就到”。我已无力回答,开始还能啜泣,最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听到他熟悉喑哑的声音,我这条在海面上漂流的小船仿佛看见远处的海港,正等着我归航。可是,迎风的桅杆已经折断了,失去前进的方向,小船遍体鳞伤,只能在原地来回打转。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我极力保持清醒,绝不能在此刻晕倒!可是这种时候,失去知觉应该会比较好!

我唯有咬紧牙根熬下去,仿佛永无止境。一辆又一辆的车灯在眼前一闪而过,明知道不可能这么快的,却忍不住奢望。一次又一次的期待毫无疑问地落空,几乎将人再次bī入绝地。我横了心,gān脆趴在臂弯里。都到这个时候了,只好自生自灭,全凭造化。眼泪早就gān了,脸颊冻得像结了厚厚一层冰,头发凝结成一根根铜丝冰柱,沉重地垂下来。混沌麻木,意识逐渐涣散,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冲破无坚不摧的冰层,冲破迷雾和黑暗。

我jīng神一振,颤抖着手拿起电话,气息微弱,喊:“宋——令——韦,咳咳,我在这——”他准确找到我的位置,奔过来,脱下身上的大衣,将我包得严严实实,温暖的体温此刻像续命的灵丹妙药,我缓过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一点一点亲着我的唇,似乎想借此温暖寒冷如冰的我,不断低喊:“林艾,林艾——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不怕了,不怕了……”他将我放倒在后座,牢牢握住我的手,急急地说:“再忍一忍,好不好?我立刻送你去医院。”我用仅余的意识虚弱地应一声,就此昏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还未睁眼就闻到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转头就看见宋令韦。他冲我笑:“你醒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巴上有新冒出来的青色胡碴,眼窝微陷,眼睛里满是血丝,头发乱成一团,满脸的疲倦,却让我一醒来就看到他的笑,是如此宁谧安心。我刚想转身,他按住我,柔声说:“别动,你受伤了,乖乖躺着。”我才注意到右腿已经打上石膏,被固定在架子上。双手也缠上厚厚一层纱布,包得像粽子。

我迟疑地问:“我腿——”残废了吗?他看出我的不安,轻声说:“没事,马上就会好的。”我看进他的眼里,再次确认:“真的吗?马上就会好?”他郑重地点头:“嗯,医生说了,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着坐到我身边,手指抚上我的脸,一下一下地摩挲。我轻松起来,觉得庆幸,这样的结果比我预想中好得多。

我抬高身体,说:“我渴了——”他倒了杯水,我想接过来,可是满手都是纱布。他手伸到我颈后,抬高我的上身,喂我喝,说:“手掌上全部是伤痕,以后要注意了,别碰水。”我笑说:“没事,没伤到筋骨就行。”他拿了一个枕头将我垫高,看着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喉咙口蓦地涌上一股酸楚,我脸蹭着他宽厚的手心,徐徐说:“林彬闯祸了,我,我为了帮他——从桥上跳下来——”他转头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里深藏着许多我无法解读的qíng绪,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倾过身,极其温柔地吻我的眉梢眼角。我很感激他的体谅,咬住唇,极力忍住即将滑下来的眼泪。他喃喃地哄我:“好了,好了,不怕了,都过去了,乖——不哭——”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眼泪实在控制不住,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他露出心疼的神色,紧紧拥住我,问:“痛不痛?”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摔断腿的是他。我拼命点头:“痛——我以为我就要痛死了——你再不来,我真的就要死了。立jiāo桥那么高,我看了就害怕——还有人,后面还有人拼命追我,我吓死了——好冷,好黑,呜呜呜……”他任由我像个委屈的孩子哭得无法无天,不断拍着我的背喃喃地哄着,只听见他梦呓般一直喊:“林艾,林艾——”我仿佛要将心底的恐惧害怕通通发泄出来,号啕痛哭,一发不可收拾。

待声音哑了,眼泪鼻涕蹭得到处都是,心头总算通透了。我问:“我真的没事吗?”他点头,拿毛巾替我擦脸。刚才失声哭成那样子,此刻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饿了没?想吃什么?”才发觉肚子咕噜咕噜地叫,我点头。他打电话叫了一大堆的东西,叮嘱我说:“医生说了,饮食方面要特别注意,不能吃对呼吸道和消化道有刺激的辛辣食品,以后记得不能吃辣椒、芥末、胡椒这些东西。还有,不能挑食,要想好得快,给什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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