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普通的被倒钩拉伤,伤口是深了点,但长好要三十年?!
齐南轻声道:“这是烛yīn氏的命运,帝君的伤更是缠绵数千年之久,公主幼年那次不也是……”
玄乙愕然:“我幼年受过伤?”
齐南自悔失言,便微微一笑:“公主忘了?也难怪,那时候公主还小,还不大会腾云御风,便从树上摔了下来,在chuáng上躺了一百年呢。”
有过这回事?玄乙歪着脑袋仔细去想,却全然没印象,神族从出生便可记事,不应该啊,她怎会忘掉?
齐南开始转移话题:“公主,我以为白泽帝君或许年事已高,行事颇昏庸,不好好传道授业,却将弟子们弄来当仆从。此次下界遇到如此qiáng横的妖族,若再这样下去,将来难免遇到xing命之忧,公主可愿另寻名师?”
玄乙淡道:“当初不是你和父亲商量好了白泽帝君是最好的人选么?”
“此事是我疏忽,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公主若不愿,那么拜师一事暂且先放一放,正如公主所说,离五万岁还早,不急这些,也省的我成日替你担惊受怕。”
本以为公主必然欢欣喜悦地答应,谁知她嘴角一撇,反倒露出个讥诮的笑:“你们要替我辞学?”
齐南登时一怔,他想起当日安排她与扶苍神君在花皇仙岛初见,她回的第一句话也是:你们想我嫁出去?
他早已摸透公主的xing子,晓得这绝不是柔顺的服从,她绝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随意安排,任何人都不行。他不禁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等了一会儿,却听这几乎从不说“想”与“不想”的小公主缓缓说道:“我不会先离开明xing殿,那个扶苍……哼。”
她哼的一声甚是恼火,齐南不由万分错愕:“今次公主受伤,乃是扶苍神君一路送回来的,听闻神君在下界遭遇妖族也对公主诸般回护,公主何以对他有这般大的怨气?”
齐南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无视公主对扶苍神君这种异样的厌恶了,她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执着的讨厌过谁,一般qíng况下,公主的心里是只有她自己的,四野八荒唯她独尊,如今却变成四野八荒唯有扶苍可厌,总觉得十分可疑。
“扶苍神君究竟哪里得罪了公主?”
齐南问得小心。
他得罪她的地方多了去了!
这混蛋从来都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的所有行为,也不惮用任何粗bào的手段从言语到举动上来打击她,假使咬他一口,下一刻他必然会更重地咬回来,睚眦必报!粗野莽夫!谁能替她尝尝三十年伤势不能痊愈的感觉?
不能走路,不能御风,翻个身都吃力,要不是扶苍非拽着她,她至于如此?不在乎这是不是讲道理,她从来就不和谁讲道理,她就是讨厌这家伙。齐南见她冷着脸不说话,便继续问的斟酌:“那……公主究竟要拿扶苍神君怎样?”
她低头去抠藤chuáng上的雕花,一面道:“我要把他踩烂。”
凭借一贯对她的了解,齐南终于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是,只许你欺负他,打压他,不许他报复回来,对么?”
玄乙回答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对。”
齐南崩溃地长长吸了一口气,他得静静,不然他真要被她气死。
谁知这小公主的声音又放软,娇滴滴地叫他:“走罢齐南,别待这鬼地方了。”
齐南严肃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这小公主可以任xing妄为,他身为神官与长辈,决不能任xing:“终究是我bī迫公主下界才致使这般后果,帝君罚我在此地面壁十日,如今方过三日,我不能走。”
玄乙眨了眨眼睛,慢悠悠地说道:“父亲将飞廉神君捉来也有三日,一直关在地牢内,每日送一把染血的月砂去望舒宫。”
齐南只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就在龙眠谷待了三天,帝君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怪不得烛yīn氏在外面名声那么坏,这一家子从上到下行事都邪里邪气的!就算望舒神女不愿替公主取出软刺,帝君又怎能使出这种手段?旁人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他们,恨不得把事qíng往死里闹大。
齐南拔腿便跑,冷不丁听玄乙在后面轻道:“齐南,清晏他……还是没任何消息吗?”
从她离开钟山前往明xing殿拜先生,到如今也过了几个月,不管她给清晏写多少信,都杳无回音,这个死清晏,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罢?
齐南长叹道:“小龙君连公主的信也不回,何况帝君……公主且宽心,兴许小龙君已到了闭关休眠的境界,一梦千年也是常事。且等今年暮冬过去,倘若小龙君还无音讯,我自当前往天北去寻玄冥帝君。”
从帝君到公主都不靠谱的烛yīn氏,只有辛苦他忙成陀螺了。
☆、第四十二章 十全大补
暮色时分,太山顶细细下了一场雨,半座青帝宫都陷在云中,楠木回廊上一片湿润,玛瑙棋子触手微凉。
扶苍缓缓将棋子放在棋盘上,对面的青帝便吸了口气,苦笑:“这段时间你的棋路杀伐之心很重。”
扶苍默然不答,一枚枚将玛瑙棋子纳入盒中,方问:“还来么?”
青帝摇头叹息:“不来了。这可不像你平时,还在气我答应牵线烛yīn氏的事?”
扶苍倒了一杯九九归元茶,推去他面前:“父亲,我已说过暂时无心此事。”
“哦?”青帝目中带了一丝笑意,“那就是剑道上又遇到难处了?”
“不,倒是近期似有所悟,须得静心一段时间来突破境界。”
“难道是心里有另外喜欢的神女?”
“……不是。”
“下雨心qíng不好?”
扶苍无奈地抬头:“父亲,输了棋不必找这么多借口。”
青帝chuī了chuī茶面上的碧叶,悠然开口:“你自小就喜欢摆一张爹不疼娘不爱的冷脸,不知道的还当我严苛似鬼。上回遇到赤帝,他说我管教太严,弄得你寡言少语,我竟不知何日才得洗清这番冤qíng。”
扶苍垂首微微一笑:“与言语无味者,自然惜字如金。”
“看来,言语无味者也太多了些。”青帝拭去棋盘上的湿痕,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说起烛yīn氏,那位钟山帝君果然手段了得,听闻望舒神女拒绝替烛yīn公主疗伤,他竟扣了飞廉神君不放,每日送一把染血的月砂去望舒宫,把望舒气得不轻。”
说到此处,青帝又有些失笑:“这烛yīn氏一族,还真是邪气霸道得很,依我看,倘若再扣留多一些时日,望舒大约也不得不屈服,这小丫头哪是烛yīn氏的对手,可惜后来竟又把飞廉放了。”
扶苍扭头饮茶,一言不发。
青帝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上回从花皇仙岛回来,你还跟我抱怨了几句,怎的如今我一提烛yīn氏你便不说话?对了,我还没见过烛yīn氏那小公主,听说她容貌清艳,举止高贵,可是真的?”
扶苍勾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举止高贵?
他忽然将盒内的玛瑙棋子重新取出,一粒粒放在盒盖上,淡道:“父亲何必总提烛yīn氏,不如再与我下三盘,三局两胜,倘若我赢了,却有一事要求父亲。”
“三局两胜?”
青帝愕然,他这个儿子从哪里学会的这套?
扶苍一直平淡而清雅地维持华胥氏的礼仪尊贵,几乎对所有事都冷眼旁观,从不身陷任何纠葛,该见客,便客客气气地见客;该拜先生,便不假思索地去拜师,天帝牵线烛yīn氏公主,他也并不推辞地去了。
他素来都只行顺其自然之事,然而——三局两胜?这带着争胜意味的赌局是怎么回事?
青帝只觉趣味更浓,不由笑道:“你要求我何事?”
扶苍从小就是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他几乎不做gān涉,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他素来很放心,今日忽然提出有事求他,他反而好奇万分。说起来,自拜了白泽帝君做先生后,扶苍便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变化,像是瓷器有了一口活气似的,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扶苍眸光流转,浅浅而笑,将一枚玛瑙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缓缓道:“无论输赢,父亲与我下完棋,自然便知道了。”
*
缓缓拆下包裹住指甲的细白布,再将贴在指甲上的蔻丹丝棉一点点撕开,玄乙举起手,放在眼前满意地看了片刻。
五片指甲在阳光下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粉桃色,比起曾经鲜红的蔻丹,这颜色更显娇嫩,大半年的工夫没白花。
腿伤不能走路的日子如此无聊,唯有梳妆打扮能叫她兴致勃勃。
长袖一挥,霎时间满屋子飘的都是衣服,从淡雅霜色到浓丽绛紫,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当日来明xing殿,光是为了替她装衣裳,便用了足足二十只大箱子,可惜,她总觉着还是少了几件。
玄乙为难地挑选半天,勉qiáng选了一件与指甲同色的裙子,裙摆浸染了晚霞色的茶花,配上流云薄纱披帛,还算能看罢……唉,该做点新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