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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5)

母亲对此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bī迫舒曼学琴无非是想让舒曼学会城里孩子的优雅,学成个什么样她从未真正在意过。可是对舒秦的要求就不一样了,当时十九岁的舒秦已经在音乐学院学习,马上就要出国深造,培养一位一流的钢琴家是舒家最荣耀的事qíng,母亲乐此不疲。

舒秦自知肩上承载了父母的期望,学琴学得很认真,不像妹妹舒曼,大多数时候是边玩边学,一首很好的曲子在舒秦的手下往往被弹得悦耳动听,可到了舒曼就弹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请了那么多老师,每一个人都冲舒曼摇头。"没事,教好大的就行。"母亲总这么安慰教琴的老师。

但母亲还是很懊恼,老三的钢琴弹得乱七八糟就罢了,功课差也罢了,还经常惹祸。最后母亲怄不过,gān脆将老三送进了离城唯一的女校读寄宿,全封闭管理,让学校的老师们好好治她。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玛丽女子中学,有近百年的建校历史。整所学校无论是建筑,还是环境,抑或是教育方式,都是西式的,请了很多外教,外文和艺术教育最有建树。母亲一向追求洋派,这正对她的胃口,不惜花了一大笔钱,又凭借舒伯萧师大校长的面子,硬是把舒曼给塞了进去。

玛丽女中校风极严,他们处罚学生的方式很特别,如果违纪,最严厉的惩罚就是不准回家,周末留校做义务劳动,禁止家人探视,如果屡教不改,就直接勒令退学了。舒曼被罚得最重的一次是连续五周不准回家,在学校林荫道扫了近两个月的落叶。一次就把她整趴下了。此后几年里,总也免不了断断续续的受罚,经常回不了家。之所以一直没被开除,很大程度上是碍于其父亲的面子。因此中学几年,舒曼跟家人的相处一直少得可怜,每次从学校回到家,感觉自己像客人,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家庭。他们谈论什么,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人谈论得最多的是林院长家的事qíng,林院长林仕延是父亲的世jiāo,曾担任过离城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移居海外,做起了产业,八十年代以华侨的身份在离城投资兴建了一家私营大医院。

舒曼当时并不太清楚舒林两家人的jiāoqíng到底有多深,只知道林家有两个儿子,都是在美国长大。林院长自己居住在美国,却把儿子们先送回国来了,据说是为了学说中国话,刚开始都住在当律师的伯伯林维家里,后来兄弟俩又搬去了翠荷街居住,林家在那里有一栋旧宅。于是,林院长将他们托付给了舒伯萧夫妇,要夫妇俩多照顾一下他的两个儿子,所以两家走动得很勤,林院长的两个儿子经常上舒家做客,舒曼的哥哥姐姐也经常上他们家玩。只是因为舒曼读的是寄宿,又经常受罚回不了家,所以从来没有碰见过他们。

姐姐是很热衷谈论他们的,尤其喜欢谈论老大,中文名字叫林然。都说一个女子,心中若有了喜欢和牵挂的人就会越长越美,姐姐那个时候就很美,当然她本来就美,自从谈论林然后更美了,眉飞色舞,翩翩若仙,舒曼觉得自己在姐姐面前更像只丑小鸭了。

但是舒曼一直无缘跟姐姐眼中的这个"王子"见面。因她不久就被学校劝退,期末八门功课七门不及格,校长很委婉地跟同是校长的舒伯萧说:"令千金除了功课,在音乐上绝对是个天才,我们目前没有这样的师资力量继续教育她,还是转去别的学校深造吧,以免耽误孩子……"

父亲颜面扫地,舒曼被罚跪了一天的搓衣板。母亲不解气,一怒之下将她送到了更远的桐城二中去读书,除非寒暑假,平时不准回家。从初三到高中毕业,她被家人扔在了桐城,开始还觉得自己像被遗弃了,可是很快就乐不思蜀,桐城二中跟牢狱似的玛丽女中比较起来堪比天堂,舒曼差不多是在那边玩了四年才回家的,直到高考落榜。

对于老三的落榜,家里人一点也不意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qíng,如果她上榜了,那才是不合常理,所以爸妈倒也没有特别为难她。他们权衡再三,决定让舒曼复读,为避免再次落榜,让她选报艺术院校,因为艺术院校的文化课成绩要求很低。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堂堂离城师大校长的女儿竟然考不上大学,这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舒曼的专业成绩绝对是没问题的,她会好几样乐器,最擅长的就是二胡。如能考到艺术院校去,多少能替舒家挽回点面子。

但是考虑到老三的自觉xing太差,母亲没有再把她送回桐城复读,而是安排进了离城一中,准备复读一年后来年再战高考。一中是离城重点高中,学习压力很大,舒曼那段时间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还要被bī着补习,母亲请的家庭教师一个接一个地来,舒曼觉得她都快疯了。她很羡慕姐姐舒秦,总是被母亲带着出门,出席各种各样的社jiāo场合,母亲唯恐别人不知道舒家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似的。母亲极少带舒曼出门,因为老三只要跟她一出去,总要出乱子,丢她的脸。可是舒秦却很喜欢老三,到哪都要带着她,后来舒曼想,舒秦那么喜欢带着她可能是为了让她做陪衬,因为鲜花总要绿叶衬的,老三恰好就是姐姐的绿叶。舒秦从小备受宠爱,她习惯了所有的人做她的陪衬,就如老三习惯了给人做陪衬一样。

然而,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

舒秦出国前夕,舒伯萧带全家到林院长家做客。因为林院长已经回国定居,要举行一个盛大的晚宴会会亲朋。除了舒曼,家里每个人都是盛装出席,舒秦穿的是母亲jīng心为她准备的粉蓝色露肩小礼服,化着淡淡的妆,别提有多美。妹妹舒睿当时还小,穿的是可爱的学生裙。舒曼当时刚过十六,就穿了件白色的丝质小圆领衬衣,黑色的百褶裙,头发梳成马尾状,清汤挂面,跟姐姐的艳丽不同,舒曼更多的是本色的清纯。而舒曼是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人,一到气派的林家大院,就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地转悠开了,父母和哥哥姐姐们忙着跟林家的人客套,很容易就忽略了她。但舒曼仍然听见林夫人对母亲说:"这孩子居然长到了这么大,真是想不到。"

母亲说:"是啊,还不是多亏了仕延,否则这丫头怎么活得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林院长表qíng黯然,似乎并不愿多谈往事,"有人活下来,就有人死去,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屋子里立即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父亲岔开话题:"林然呢,怎么不见他?"

"哦,今晚有个记者招待会,可能要晚点才回来。"林夫人笑吟吟的,她可真美,舒曼觉得她比自己母亲还美,也难怪,听说林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个舞蹈演员,红遍江南。

父亲又问:"奇奇呢,现在……"

"还在二院,只能让他在那待着,不然怎样呢?"林院长叹了口气。

"那怎么待得住啊,年纪轻轻……"

"是待不住啊,老梁说,这小子在里面一点都不老实,经常失踪,每次都要老梁到外面去捉人,怕他又在外面惹是生非,要是让叶家那边知道,闹起来可就什么都完了……里面不管怎么样,总比让他去坐牢好吧。"

"说的是……"

……

大人间的谈话舒曼才没兴趣去听。她溜到花园葡萄架下玩秋千,花园里种了很多茉莉,正是茉莉花开时,满院都是素淡的清香。舒曼很喜欢茉莉,喜欢茉莉淡淡的白,淡淡的香,她觉得自己就是朵盛开在角落里的茉莉,不被人注意,只是独自倾吐芬芳。而舒秦无疑就是鲜艳的玫瑰了,光彩夺目,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不过舒曼觉得做茉莉也有做茉莉的好处,至少不用一天到晚端着身姿,像舒秦那样,吃饭不能吃得过饱,说话不能高声,就连笑也要笑得端庄娴雅,多累啊。正胡思乱想着,花园里突然闪进一个黑影。贼!舒曼当时脑子里一个激灵,从秋千上溜了下来。但她不想打糙惊蛇,蹲着身子跑到大门口的香樟树下寻找目标,光线很暗,啥都看不清。突然,树后面伸过来一双手,她还没叫出声,嘴巴就被捂住了,"嘘--"后面的人提示她噤声。

她抑制住呼吸,真的就不出声了。那人这才慢慢松手,舒曼扭头看到了一张年轻的面孔,二十多岁,穿着件白T恤,因脸上罩着树叶的影子,五官暗暗的,只看到一口白牙,龇牙咧嘴的,站在月光下像个吃人的野shòu。

"你是谁?"舒曼并不害怕,在乡下待了好几年,啥吓人的东西没见过?那家伙当然也不怕,放开了她,反问:"你是谁?"

"我是来这做客的。"

"哦--"这家伙拖长着声音,一双眼睛深邃似海,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哪家的野孩子?"

"你才是野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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