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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31)

桐城久负盛名的西子茶楼。

叶冠语并没有在大厅落座,而是将舒曼带到了自己的VIP包间,这是他长期包下来的,用来招待重要客人。举止优雅的服务生替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咖啡,又摆上jīng致的糕点和水果。"请慢用。"服务生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轻手轻脚退出房间,替他们带上门。

舒曼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上,也不在咖啡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冠语,等着他告诉她有关林然的事。叶冠语却不慌不忙地为她在咖啡里加糖,又将糕点端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我看你脸色发青,估计没吃早餐吧。"

"我不想吃,你快说:你跟林然到底是怎么回事。"舒曼急不可耐。叶冠语笑了起来,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跷起腿,避重就轻:"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过去跟林然是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他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法国,没有赶回来。"

"就这些?"舒曼很失望。

"你认为还有什么?"叶冠语目光闪烁,他其实是很偶然地说出林然的名字,并不想多谈,过去的事对他而言想都不能多想,那是心中不可磨灭的痛。舒曼却不甘心,说:"可我从来没听林然说起过你,从来没有。"

叶冠语反问:"你认识他多久?"

"十三年吧。"

"我八岁就认识他了。"

"……"

舒曼瞪大眼睛。

叶冠语直直地望着她:"很意外吧?林然,还有杜长风都不曾对你说起过我,对不对?还有你哥哥,都不会说!林家、你们舒家,我的名字就跟瘟疫似的,他们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跟你说?我也不想说,小曼,真的不想说,过去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你不要bī我,不要让我回到过去的痛苦中去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唯一可以给你肯定回答的是,我跟林然的确是好朋友,他是个好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好人,尽管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分开了,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评价,他去世后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叶冠语眉头蹙在一起,目光里竟似有奇异的哀伤:"这些年来,我也经常想起他,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那段美好的日子,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每次想起都很痛苦,所以我克制自己不去想,也不愿谈。我要提醒你的是,离杜长风远点,不是我故意要说他坏话,他是个危险人物,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跟林然是兄弟,这个你知道吧?"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

她嗫嚅着嘴唇:"兄……兄弟?"

"没错,杜长风是林家收养的养子,从小就被带到美国跟林然和林希兄弟俩一起长大,他跟林然的感qíng很深,非常非常的深,他认定林然的死跟你脱不了gān系,是你害死林然的,所以他费尽心机地接近你,就是想……"

"……报仇。"舒曼自己说了出来。一张脸孔雪白雪白的,黑黝黝的大眼睛霎时涌出泪水,她浑身战栗,使劲地摇着头,"不是我害死林然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怪在我的头上?我知道他是因为林然而来,但是我是真爱林然的,我没想要他死……"

"你是没有错,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但是林家的人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才要你离他远点,我是林然的好朋友,无论是站在什么立场,我都不希望你受伤害。"他停了下来,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目光是虚的,望着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魂魄像是回来了,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但仍是茫然的,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叶冠语咄咄bī人地迫使她的目光和他对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林然的好朋友,虽然他已经去世,但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本来我不想揭穿这层身份,看你执迷不悟的样子,真是很担心。而且你的病又这么重,不但得不到好的治疗,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你说如果林然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可是,我的琴还在他那里。"

"琴?"

"是的,那架琴是林然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小区拆迁后被杜长风搬到了他的公寓,我去给林然国际钢琴学校当教师就是因为那架琴……"

"那好办,我去帮你要回来。"

"你?"舒曼表示怀疑。

"怎么,不相信我?"叶冠语没有想到事qíng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所有的障碍就剩一架琴,当即拍板,"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要琴,看他给不给!"

舒曼很混乱:"也不急的……"

叶冠语见她犹豫,连忙说:"琴不是他的,他没有理由霸着。何况是林然留下的,若不搬回那架琴,你如何对得起林然?"顿了顿,又说,"欺负一个弱女子,也太让人看不起了,明天不搬回那架琴,我就不姓叶!"

舒曼张张嘴,yù言又止。

叶冠语不容她有反思的机会:"不过你得答应我,搬回琴后,你要好好治病,再也不要拖了,可以吗?"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说真心话就是不一样,qíng真意切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动容,"我要你尽快地好起来,健健康康的,这比什么都好,明白吗?"

舒曼的智商其实并不低,但女人很奇怪,一旦遇到让自己变得心软的事qíng,智商就会降到最低,对于舒曼来说,林然就是她的死xué,也是她故作坚qiáng的外表下最不堪一击的软肋。叶冠语的运气很好,无意中触到了她的软肋,她什么芥蒂都没有了,心想既是林然从小到大的朋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叶冠语笑得格外舒心,从没这么舒心笑过,这也是真的。他没有想到,林然会成为他打开舒曼心结的一把钥匙,其实他一直就有这把"钥匙",却到现在才用上,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很笨的。那么下一步,就是那架琴!

但是晚上回到清水堂公馆,叶冠语没来由地qíng绪崩溃,把一桌饭菜都掀了,还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瓶,咆哮如雷的样子吓得身边的人胆战心惊,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平日里即便不苟言笑,也还保持着不露声色的样子,就像戴了张面具,喜怒不溢于言表,谁也看不到他的心。然而他忽略了,纵然是把自己铸成了水火不侵的铜墙铁壁,不让人看到他的心,恰是因为他也有致命的死xué,他以为林然是舒曼的死xué,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死xué也是林然。那些事,那些痛,从来就没有在他心里平复过,只不过他将这一切掩藏得很好,看似无风无làng的表面,其实是他内心极端的脆弱。

他觉得他在利用林然。时隔这么多年,已是天人相隔,他以为他和林然今生都不会再有jiāo集。未曾想,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算计"林然,林然活着时他都不曾算计过他,他死了,他倒把他从心底的坟墓里拖出来了。无耻!无耻啊!他大骂自己,qíng绪瞬间崩溃……

叶冠语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晚都没出来。

窗外呼啸的寒风像是亡灵的哀号,逝去的无处可寻,不甘心,不甘心,活着时厌憎这人世,离开了才觉得是多么的不舍。他必是不舍的吧,听说他走得很匆忙,吞下他老婆的毒药后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他一定有很多的话要说,对他的女人,对他的家人,对他恨的人、爱的人、歉疚的人,一定都有话要留,可是天不遂人愿,死神没给他任何的机会表白自己。

从前,他可是个很喜欢表白、喜欢抒怀的人。

叶冠语一直记得那年秋天,他在桐城做工。他工作的地方是家装饰公司,也就是个糙台班子,老板随便拉几个有手艺的人,哪里有活老板说一声,凑成一路人马去工地,纯粹是游击队作战。而且有活gān才有工资,如果哪个月老板没揽到活,大家就一起喝西北风。没活gān的时候,师傅们都挤住在个大工棚里,有时候是地下室,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老板过来要人,否则口粮都成问题。叶冠语刚到这家公司时,跟一个泥瓦师傅学砌墙,后来老板见他做事很细心也很负责,好像还懂点文化,就让他跟客户算造价。有一天,他正在工棚里给一个客户算造价,林然突然来找他,说是到伯伯家玩,顺路看看他。

"这是珍姨托我带给你的。"林然当时递给他一个大纸袋,里面是一件厚厚的毛衣。显然是母亲惦记着他怕他冷,赶出来的。

林然漂亮的小轿车就停在工棚外。

工友们围着小车指指点点,羡慕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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