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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12)

樊世荣倒没有为难邓钧,给地方打了个电话,邓钧就被放了。但是他警告邓钧,永远不准再接近朝夕,否则就地阵法。当然这是吓唬的话,他纵然是司令,也不可能无端要人的命。但是邓钧最终还是丢了命,不是樊世荣要他的命,是他运气不好,在被派往新疆执行勘探任务的时候,车子翻入峡谷,粉身碎骨。

消息传到陆蓁耳朵里的时候,她开始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难过,非常难过,抱着朝夕流泪。但是樊疏桐可不这么认为,他笑着跟陆蓁说:“你又造孽了,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当时樊世荣没有在家,陆蓁懵懵懂懂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樊疏桐笑起来的样子跟魔鬼无异,“老头子一向疼你,眼睛里容不得沙,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动枪呢,你说邓钧是意外吗?”

陆蓁的脸霎时惨白,连连摆头:“不,不可能的,是车子翻下山谷……”

樊疏桐肩一耸:“你这么认为也可以的,毕竟心里会好受些,只是朝夕长大后肯定不会原谅你,你信不信?”

“不,是……是意外……”陆蓁坚持,浑身筛糠似的抖。

樊疏桐懒得理她,径直上楼去了,有意无意地丢下一句:“伴君如伴虎啊,早晚我们都是尸骨无存。”

说完还哼起来了小曲。

他刚关上卧室的门,楼下客厅就传来陆蓁的尖叫:“不——”

当晚陆蓁就跟樊世荣大吵,无论樊世荣怎么解释,陆蓁就是认定是他派人做了手脚,否则邓钧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就死了。就算是意外,如果樊世荣不派他去新疆,他好好待在城市里,又怎么会翻山谷里去。这个“意外”无论如何让陆蓁无法接受,虽然那段感qíng已经过去,但他是朝夕的亲爹啊,她以后怎么跟朝夕jiāo代,最痛苦的是,她怎么跟自己的良心jiāo代?

一连数天,陆蓁茶饭不思,每天除了哭,就是在房子里大喊大叫。只要不看到樊世荣,一看到就冲他砸东西。

连朝夕她都不管了。

家里再无往日的宁静,陆蓁几次闹自杀,一家人都被她搞得心惊胆战。连波刚好回来休假,闻知事qíng经过,大骂樊疏桐:“早晚你要遭报应的!”开始樊疏桐还不以为然,直到不久陆蓁出现间歇xingjīng神失控,医生诊断说是jīng神病的前兆时,樊疏桐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那个时候朝夕也已经有十三岁了,她更清楚,樊疏桐做了什么。

樊疏桐每次看到朝夕用那种冰冷的目光凝视他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阵发虚。他也试着修复两人的关系,在朝夕十三岁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可爱的绒毛玩具,还是他托人从香港带来的,内地根本买不到。可是朝夕竟然当着他的面将那只玩具往窗户外扔出去了,扔完后继续吃蛋糕,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她脸上的沉静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龄,自从母亲跟个疯子似的,她愈发的沉默了,脸上已经很少很少出现笑容。连波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樊世荣也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

而陆蓁的病qíng愈来愈严重,在一次割破手腕后,她恢复了些清醒,躺在病chuáng上决然地看着樊世荣说:“给我自由,我要离婚。”

樊世荣当然不肯,但由不得他不肯,陆蓁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到后来竟然疯到当街脱衣服,那次如果不是被常惠茹看见把她拉回去,后果不堪设想。而军部大院是很严肃的地方,住着个疯子肯定是不妥的,樊世荣被迫同意离婚,忍痛让陆蓁的家人将她接回老家去了,而朝夕也拒绝留下,执意跟随母亲回到久已生疏的故乡。

回去没多久,就传来消息,陆蓁被送进了jīng神病院。她是真的疯了!樊世荣派人去看望陆蓁,希望将她接回G市治疗,遭到陆蓁家人的拒绝。更准确地说,是朝夕的拒绝。她托人捎话过来,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樊家的任何一个人。此后两年,樊世荣又多次派人去探望陆蓁,都遭到了朝夕的拒见,有一次樊世荣到H省开会,特意安排人去接陆蓁母女到省会见个面,结果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陆蓁女儿反应激烈,根本无法让人接近。樊世荣只得作罢,他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恨樊家,这份亲qíng已经断了,再也维系不起来了。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连波,朝夕回老家后他几天几夜没出房间门。他一直记得,送走朝夕的那天,他是如何的心如刀绞,已经长成大小伙的他竟然当众在火车站哭了起来,那么多人看着,他都不顾。他舍不得朝夕,没有人知道,他有多舍不得朝夕;也没有人知道,朝夕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天他没有坐父亲的车,一个人走路回大院的。在林荫道碰见樊疏桐和蔻海他们,几个人站在路边抽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

连波目不斜视,径直从樊疏桐身边走过。

樊疏桐叫他:“秀才。”

连波回头,盯着樊疏桐看了好半晌,终于说:“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你。”说完掉头就走,脚步踉跄,那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时候,樊疏桐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心痛是什么感觉,他亦是第一次在兄弟们面前深深低下头。

烟燃到了指头都不顾。

蔻海搭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来日方长。”

(2)

四年后,陆蓁去世的消息传到G市的时候,樊世荣病倒入院。连波当时已经转业,在G市的晚报社工作,照顾父亲的任务落在了他身上。樊疏桐没有在G市,自从陆蓁和朝夕被送回老家后,樊世荣就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儿子一眼,当他不存在。无论他在外面多么混球,闯了多大的祸,樊世荣都置之不理。父子俩已然形同陌路。樊疏桐也就越发的放làng不羁,从部队复原后在G市一家事业单位挂着,可他一天班都没上过,整日在外面游dàng,不是打架斗殴,就是跟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女孩鬼混,家对他而言比地狱还可怕,因为家里除了珍姨,没人跟他说话。就连连波跟他的话也很少,一是连波在报社的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兄弟俩十天半月碰不上面是常有的事;二是连波在感qíng上明显地疏离了樊疏桐,见了面很客气,那种客气怎么觉着都生分,樊疏桐知道,还是朝夕的事让连波没有释怀。

其实他自己也很后悔,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偶尔回家,总能看到樊世荣在陆蓁和朝夕的房间流连,一坐就是半天。朝夕的房间一直还保持着原样,平常除了珍姨打扫,外人是不准进那个房间的,包括樊疏桐。看着父亲伟岸的身躯变得佝偻,坐在朝夕的书桌前,拿着她们母女俩的相框摩挲着,樊疏桐心里一点也不好受。

所以,樊疏桐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他受不了那气氛。

不久,樊疏桐因为打群架被关进了派出所,事出得还很大,樊疏桐发狠,把对方一个小子的胳膊砍废了,而那小子的来头也不小,他老子是市里的秘书长。其实也就是为一个女孩闹的,那女孩是个护士,樊疏桐先看上,好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被秘书长的儿子盯上了,一来二去的双方就gān上了。如果是普通斗殴,派出所里关个几天就会放出来,就算樊世荣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但樊世荣到底是名声赫赫,地方上多少都是要买些面子的,否则樊疏桐早被判了。但问题是这次被砍的人也是高gān子弟,肯定不会相让,结果樊疏桐的案子在派出所搁了几天就上报到检查院了,一旦法院开庭审理,不在号子里蹲个三五年是出不来的。

事qíng惊动了军部,有人请示樊世荣,要不要出面打个招呼,当时樊世荣正在批阅文件,头都不抬:“判吧,为民除害。”

就连连波跟父亲求qíng都无济于事,樊世荣就是不肯出面。最后还是蔻振洲看不过去,亲自请秘书长吃了饭,还赔了一大笔钱,这事才勉qiáng压了下来。可是樊疏桐一点也不庆幸,他知道,他跟父亲终于是完了。从看守所出来后,他回家了趟,收拾东西走人,说是去深圳打工赚钱。

“有了钱,阎王都给老子让道!”他跟连波说。

连波拦不住他,着急了:“你一个人到外面怎么行,万一又有点什么事,谁来罩你?在G市,到底是爸的地盘……”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走!”樊疏桐去意已决,恶狠狠地说,“我不想一辈子被他看扁,我樊疏桐这辈子不会就只这个样子!”

那晚他等着樊世荣下班回来,樊世荣可能也知道他要走,瞥了眼他脚边的行李,一声不吭地上楼。

“……爸。”樊疏桐记不起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叫过爸,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咚的一下就跪下了,“爸,我要走了,我知道你恨我,不想看到我,那我就走远点好了。今天这一拜,是感谢你的养育之恩,今生今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我一无所有,没有东西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就叩个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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