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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遇见花开(98)

他当时浑身抽搐,哆嗦着嘴唇,想哭,想喊,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咕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那么绝望,一心寻死的绝望!

“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死了,就你活着。”

莫敬添当时站在他chuáng边,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恨不得用眼光剜出他的心似的,“我们莫家……完了。而你还活着,你说怎么办?”

现实是残酷的,莫敬添其实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善后,而最棘手的就是继承人的问题,莫云河只是莫家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莫氏产业的,爱子云溯因为是当场烧死在梅苑,所以对外毫无掩饰的可能。当时莫云泽和莫云河是一起被送入的医院,不久莫云泽因伤势太重医治无效死亡,护士在填死亡通知书时因失误将莫云泽写成了莫云河,这个极其偶然的失误让莫敬添萌生了异样的想法。他根本没时间细想,当机立断决定把想法变成现实,否则莫家内外势必会大乱,一场持久的家产争夺战是避免不了的。

莫敬添首先花钱买通医院,对外宣称活下来的是莫云泽,将赴美继续接受治疗。瞒住这个秘密是项繁琐而庞大的工程,调换的不仅是病历,还有一系列相关的信息资料也都要调换过来,包括莫云泽下葬时,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是“莫云河”。而为掩人耳目,莫云泽没有葬到莫家的家族墓地,而是将他葬到公共墓区,跟莫云河的生父生母葬在一起,以此让外界相信死去的的确是莫云河。

医院这边,莫敬添是这样跟其实还活着的莫云河说的:

“既然老天要你活,那你就活着吧,但是你记住,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云泽用命给你换来的,所以你要还他,你不仅欠了云泽也欠了莫家,你也必须给莫家还债,所以你不是为你自己活着,是为了整个莫家活着。”

“因此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莫云泽。你要彻底忘了你自己,不仅是你的名字,你的灵魂、你的心都不再是你自己。”

“你不同意也是没办法的,因为莫家的孙辈只剩了你,偏偏只剩了你!云泽为了救你被活活烧死,烧得蜷成了一团,你要不要看看?不想看是吧?是不想看,还是害怕看?他现在就躺在太平间,一米八二的个子,现在缩成了一米三都不到,焦黑的一团。”

“他没有脸,没有头发,没有皮肤,没有手脚,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试图将他的身体拉直放入棺木,可是没办法,拉不直了。而明天,他就要被火化,他将再经历一场燃烧,然后变成一把灰,被装进那个小小的盒子。从此,这个世上就没有他这个人了。你说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他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莫云河的嘴唇剧烈地颤动着,他的整张脸就剩了一双眼睛是完好无损的,头发被烤得蜷在一起,连嘴唇也被严重烫伤,溃烂脱皮。

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来。

他嗯嗯啊啊地发着谁也听不懂的字音,拼命挣扎。

莫敬添凛然站在chuáng边,眉头微微向上挑起,眼底闪烁着利刃般的寒光,盯着他,一字一句,宛如尖锥直刺他的心:

“你的脸是没了,但好歹你还活着,你是不是觉得生不如死?你很想死是吧?不,你没有权利选择死,我已经说了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从今往后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莫家现在除了我,就只剩你这么一根独苗,你想死都不成。告诉你,我也想死,我养到这么大的儿子云溯,头天晚上还跟我有说有笑的云溯他死了,我就这一个儿子,没了。你说我想不想死?”

“跟你一样,我也没得选择,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这份家业将会被瓜分得四分五裂,我在九泉之下没法跟你爷爷和你的叔伯jiāo代。所以我现在站在你面前,跟你一样的痛苦,生不如死,但是没有办法,我必须撑下去,你也得给我撑下去。我会安排你去美国,给你找最好的整容植皮医生,不管花多少钱,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让你旧貌换新颜,我会把盛图一步步jiāo到你手里,本该你死去的兄弟继承的家业,我会全部jiāo到你手里。”

莫敬添指着他的脸——

“我再说一遍,过去的那个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不是你。”

莫敬添果然给莫云河换了张新脸,耗时三年,大大小小的手术上百次,为此不惜牺牲莫云河的健康,大量抗排异的药物让莫云河身心饱受摧残,几乎失去了免疫力。对此莫敬添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莫云河活着,至于活着承受怎样的折磨他才不管。说到底莫云河只不过是他鲸吞莫家财产的一个幌子,表面上他主动让贤由莫云河执掌莫氏盛图,以显示他作为叔伯的大度,其实背地里严格监管着盛图,莫云河辛苦赚的钱都供他挥霍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莫敬添大约做梦都没想到莫云河最终还是摆脱了他的禁锢,而且盛图也名正言顺地落入莫云河的手里,莫敬添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沈端端也背叛了他,现在他一个人住在寂寥如坟墓的梅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等于是被活埋了。当得知Y&H基金背后的cao控人就是莫云河时,莫敬添可想而知地震惊和愤怒。他找莫云河理论,莫云河淡淡地说:“三叔,这世上的罪孽不是没有惩罚,您用一张死人的脸埋了我这么多年,现在也该您尝尝被埋的滋味了,请放心,您百年后我会厚葬您,不会让您烂在梅苑的。”

那么,现在坐在露台上独自品咖啡的这个人,是该叫他莫云泽,还是莫云河呢?其实他自己也模糊了,这么多年以莫云泽的身份活着,他早失去了自我,“莫云河”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久远了的名字,严格来说还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本姓曲,叫曲靖波。

时光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当年养父莫敬池问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尚且年幼的他大声回答:“我爸爸叫曲向辞,我妈妈叫古岚,我叫曲靖波。”

终于,终于可以让这个埋葬多年的名字浮现世间,莫云泽每每想起都会泪湿眼眶,所以他坚持将所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全部换上了“曲靖波”的名字。赴美的签证大约就是在换名的过程中出了纰漏,美国那边不认可,阿森为这事跑了两个多月,行程也因此耽误到现在。换作别人早就怨声载道了,但是阿森一点怨言也没有,因为跟随老板多年,他深知这个名字对莫云泽意味着什么。当然,适应这个新名字尚需时日,身边的人仍然习惯叫他“莫先生”,只有阿森亲切地叫他“曲先生”。

“颜小姐,从现在开始请您叫他曲先生。从今以后,他既不是莫云泽,也不是莫云河,他只有一个名字,曲靖波。”阿森说着这话时,从文件袋中抽出一份密封的卷宗放到四月跟前,除了文字资料,还有不少泛huáng的照片,显示年代久远。阿森指着照片逐一给她介绍,“您看……这是他被毁容前的照片,这是他小时候的,还有这几张……是他生父生母的……哦,还有这张,旁边站着的是他的两个兄弟,左边的您认得出是谁吗?”

四月手里拿着照片,她努力想看清每一张,眼中蓄满泪水,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深qíng地抚摸一张站在梨树下的照片,照片上的莫云河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乌黑浓密的头发,柔和温润的面目,依稀就是多年来梦中见到的模样。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

“曲……靖波……”泪水滴落在照片上,四月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下颌都在颤抖,“我真是没用,到现在才知道……”

“颜小姐,别这么说,曲先生从来没有责怪过您。他跟我说过,他其实一直很感谢您至今都深爱着莫云河,虽然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却表明您爱的是他。我也有相爱的人,而且马上快结婚了,我太清楚爱一个人是多么的不易,但又是多么的幸福。颜小姐,我也很感谢您这么多年深爱着莫云河先生,您是我见过的最重qíng义的女子,而这种qíng义是费雨桥和沈端端这类人没有的,我由衷地钦佩您。”

说到费雨桥和沈端端,阿森的表qíng又变得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很郑重地双手递给四月,“今天来不光是让您知道曲先生的真实身份,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qíng,您看后就明白了。颜小姐,这是我擅自jiāo给您的,曲先生并不知qíng,我今天来见您也是瞒着他的。这里面的资料前前后后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收集,可是曲先生一直不肯jiāo给您,因为里面有些内容您可能难以接受,曲先生怕您受打击,所以就……”

四月狐疑着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份文件,从最初的镇定到慢慢地脸色发白,到最后泪流满面全身颤抖,她没有说一句话,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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