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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恋人(86)

“这些年我天天生活在恐惧中,又恐惧又期待,始终没有勇气去验证这个事实,我恨你,恨透了你,当我恨你的时候我从不对你手下留qíng,但每次被仇恨烧得失去理智的时候,我又被你是谁的孩子这件事给惊醒,你先后两次收购泓海,苏燮尔给我出过很多狠毒的主意,都可以置你于死地,泓海大半个世纪的根基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博宇,但我留了余地,我警告过苏燮尔,任何时候不得动你,要动也得我自己动手,否则就要他滚出泓海。

“这么多年了,从你出生到现在,你一直是我心头的一个噩梦,而我懦弱得可悲,dna结果都出来半年了,我却没有勇气去面对,我总想着,万一你是我的骨ròu,我们自相残杀这么多年,岂不要遭天打雷劈?我果然是做多了恶事,遭了报应!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两败俱伤,不是老天爷的惩罚是什么?

“阿俊,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惩罚。”

回南宁那天,依然下着雨,赵成俊在登机时发现远处候机厅的落地窗边有个坐着轮椅的老人直直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尊墓碑。

雨雾迷蒙中,那位老人用目光为他送行,看不到老人的表qíng,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悲凉和绝望。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别,再见面,或许就在地狱了。他们两个,不管是仇人,还是父子,自相残杀这么多年,死后大约只能去地狱了。

赵成俊绝qíng地别过头,在彼得安的搀扶下登上飞机,再也没有回头。章世德说他是他此生最大的惩罚,对赵成俊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他回南宁后不久,章世德寄了个包裹给他,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是你母亲年轻时拍的,我保管到现在,没必要带进棺材里,你母亲也不会愿意,不如还给你,其实这些东西早就想jiāo给你,一直没有机会,也怕你受刺激。里面还有你母亲病重时给你写的一封信,你看看吧,你会明白的。”

赵成俊打开包裹,里面除了母亲生前用过的首饰,还有两大本厚厚的相薄。在相薄里保存了大量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果真有她跟章世德在美国留学时的合影。泛huáng的照片上母亲笑靥如花,一看便知正沉浸在爱河中。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与章世德的确曾是一对恋人!母亲在信上也承认了这点,并对自己隐瞒这件事向赵成俊表示歉意,信不长,但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母亲的眼泪和忏悔。

最后一段话这样写着:“俊儿,我怕是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认了!孩子,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是我让你从小就背负着这仇恨,我不该给你灌输灰暗极端的人生态度,一个心中满是仇恨的人注定不会快乐,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那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当初嫁给见飞的爸爸也就是想着让你将来报仇的,这是我此生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你跟你大伯毕竟是亲人,我却让你们势不两立,我已经预料你此生都不会快乐,这是我的罪,孩子,我对不起你,我现在醒悟过来已经晚了。我不知道你大伯会不会把这封信jiāo给你,我只能希冀着你能尽早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好好去爱,你还年轻,一切还来得及。别了,我的儿,窗外刚下过雨,天上挂着美丽的彩虹,我知道是你爸爸来接我了,这彩虹的两端不仅仅连接着天和地,也连接着我和你,请相信爸爸妈妈对你的爱,足以跨过海洋,跨过生死。愿主保佑我儿,一生平安幸福,阿门。”

赵成俊看完那封信后,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像是坠入可怕的深渊,心下一片死寂。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穷尽十年的复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章世德一直就在看他的笑话,当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这算什么,算什么!

特别是母亲在信里多次提到“你大伯也有难处,放过他吧,你们是亲人”,显然不是巧合,却又不便明说,赵成俊看着“亲人”两个字只觉刺目,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他打电话给章世德,“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给我这封信?为什么?”

章世德在电话里轻笑:“我提前给你看会改变得了你对我的仇恨吗?”

“你去死!”

而所有这一切章见飞毫不知qíng,他只是很纳闷章世德与赵成俊之间微妙的关系,有一次他跟赵成俊说:“大伯太奇怪了,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问你的qíng况,要我多关心你,你说他是不是老了,很多事qíng就想明白了呢?”

这话无疑捅了马蜂窝,赵成俊怒不可遏:“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因为不知道症结所在,章见飞这次一不小心又捅了马蜂窝,赵成俊像是整个人被点着了,咄咄bī人的气息似要将他以及身边的人焚为灰烬。而就在他对章见飞发火的这天晚上,槟城中央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同样也是剑拔弩张的景象,不大的一间病房站满了人,苏燮尔看着已经弥留之际的章世德,目光嗜人一样,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章世德自知时候已到,呵呵笑道:“你们来晚了,我的股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老东西,你竟然给了章见飞!”苏燮尔脸色铁青。

章世德浑身cha满管子,按理已经气息奄奄,偏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子jīng神气,笑眯眯地扫视众人说:“我们章家的家业当然只能留给章家人,你又不姓章,我凭什么给你?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如果赵成俊履行承诺将他名下13%的股权也转给章见飞的话,那章见飞现在所持的股份就达到了47%,成为我们泓海最大的股东,呵呵,我已经通知了媒体和泓海其他几个元老级的董事,明日就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改选董事,你听明白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燮尔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他是章家长孙,是泓海第一继承人,你怎么就忘了这点呢?哦,你是说我们过去关系不好,那又怎样,我们章家的胳膊只会往内拐,我跟见飞始终是一家人,我不把泓海jiāo给他jiāo给谁?jiāo给你?我脑子进水了吧!”

章世德此时已经翻脸,怒目道:“苏燮尔,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你们维拉潘盯着我们泓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在我们这里捞足了本,不要太贪得无厌了!而且……”他终于开始说重点了,“你把嘉铭害成这个样子,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你还好意思找我要股权?你别不承认,我已经掌握了证据,你赶紧跟你的律师团通气吧,你们维拉潘涉嫌cao纵股市内幕jiāo易这事还没完呢,我警告你,嘉铭手里的把柄现在就在我的手上,明天的股东大会你要是敢出半句声,我立马就把这东西jiāo给调查委员会!不信,你就等着瞧!”

苏燮尔脸色由青变白,气息这时候已经乱了,旁边的人也面面相觑,意识到qíng况不妙,苏燮尔还试图qiáng撑:“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把柄,你想吓唬我?”

章世德盯着他又笑了起来:“哎哟,你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承认,我懒得跟你费口舌,你自己到窗户边上看看吧,警察的车就在楼下等着,你涉嫌谋杀嘉铭,我已经将证据提jiāo给了警方。怎么,害怕了吧?你cao控股市内幕那块我可以暂且搁置不理,但是你谋害嘉铭我不会放过你,媒体记者估计这会儿也到了医院门口,你还是整理下衣服,体体面面地出去到警局里喝咖啡吧,祝你好运!”

苏燮尔一gān人走后,楼下喧嚣了好一阵子,到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章世德已经说不出话,适才与苏燮尔的一番唇枪舌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在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听了赵成俊的劝告,将股权转给了章见飞,不然今日他哪有底气跟苏燮尔这群豺láng对抗,要是泓海真的落入苏燮尔手里,他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病房外只剩了章家的一些直系亲属,似乎还有低低的啜泣声。他们在哭什么?舍不得他死,还是怕他死了,他们分不到财产?

章世德心下一片凄凉。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俯身问他。

章世德吃力地将头转向chuáng头柜,上面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年轻人剑眉星目,英气bī人,他是如此的英俊,完美得无懈可击。这张照片是赵成俊当年在剑桥留学时拍下寄给母亲的,刘瑗玉生前一直将这张照片放在chuáng头,每日都要看上好多遍,总也看不够。这么多年来,章世德曾无比厌恶和痛恨这张面孔,可是此刻,他发现他最眷恋最不舍最无言以对的恰恰是这张面孔……万贯家财,荣华富贵,通通都抵不上这张面孔,什么都不属于他,什么都与他不相gān,只有这个年轻人是他残生仅有的依恋,他抖抖地想伸手去拿那个相框,无奈已经抬不起手,老管家见状忙将那相框递到他手里,他将相框静静贴在胸口,从未如此踏实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