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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这样爱(49)

最灰暗的那几天,我整日地站在自家阳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真想跳出阳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无际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忧伤没有怨恨没有纷争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会想到那个被我扼杀在腹中的孩子,他(她)现在应该就在那个世界,他(她)一定变成了一个天使,挥着洁白的翅膀看着我,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令我无处遁形。半夜梦醒,我常常无故听到婴儿的啼哭,细听又仿佛是风声,于是失眠的恶疾卷土重来,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不得不借助药片。

那天我又站在阳台张望天空,祁树礼来了,他在楼下停好车,一抬头就看到了阳台上生了根的我。

“考儿,下来吧,我请你喝咖啡。”他在楼下喊。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反应。

“下来吧,你这个样子很让我担心,出来透透气你会感觉好些的。”

我还是无动于衷。祁树礼不放弃,跑到楼上来按门铃。当时正是午休时间,我怕吵着邻居,只好去开门,跟他去了上岛咖啡。在家里宅久了,突然置身阳光明媚人cháo涌动的街头会有些不适应,咖啡厅里倒是很安静,祁树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身边的落地窗照在铺着绿格子桌布的橡木桌上,咖啡杯上的艳丽图案因为有了阳光的照she变得越发生动起来,金属小勺子搅动杯子发出的清脆声音也很悦耳。我点的是卡布奇诺咖啡,滚烫的咖啡让我冰冷的血液渐渐回暖。

“你瘦多了,考儿。”祁树礼看着我,他点的是最苦的黑咖啡,没有放糖。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转移话题,太久没有说话,发现声音整个都是哑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本能地抚着喉部,有些担心这样的嗓子能否继续在电台做节目,我已经好些天没去电台上班了,一直在家休病假。

“你嗓子怎么了?”祁树礼也发觉了我嗓音的异常。

“没事,这几天有点感冒。”我掩饰地低下头,小心地搅着杯中的咖啡,热气瞬间蒙住了我的眼珠,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祁树礼放下杯子,轻叹:“考儿,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人总要向前看才对。”

“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那天的事难过,我是因为我的一个偶像刚好在那天去世,所以qíng绪有些低落。”我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因为哥哥去世,我确实很难过。而我眼前的这位先生则一脸懵懂,推了推眼镜:“偶像?谁啊?”

我诧异地看着他,当他是外星怪物。

祁树礼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孤陋寡闻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OUT了,他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事,像你这种整日关注道琼斯平均指数的人,对演艺界的新闻如何会有兴趣。”

“那听你的意思,我是个浑身充满铜臭味的人,只关心钱?”

“这无可厚非,谁不关心钱?”

“考儿,你好像对我有成见。”祁树礼用手指轻叩着桌面,有些不悦。这时刚好有侍应生递上最新的报纸,折叠着的,只露出头版头条,巨大的黑色标题,他不会看不见。也不过是瞟了两眼,他就恍然大悟,“哦,是张国荣先生,难怪这几天公司里的那些女员工都把电脑桌面换成他,原来如此。”说着他轻叹,“我看过他的电影,在美国,片名不记得了,但是人物记得,很惊艳。”

“《霸王别姬》?”

“好像是的,张先生演虞姬,对吧?”

“我们都叫他哥哥。”

“哥哥?”祁树礼于是又OUT了,但是又不敢再表露无知。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他发挥,他只好巧妙地转移,“这阵子没有回家吗?我看你不大会照顾自己,都瘦成皮包骨了,回家好好休息,让伯母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体。”

“我还有脸回家吗?”我根本连电话都不敢打,虽然婚礼是在长沙举行,可耿墨池是上门提了亲的,虽然我爸自始至终没有表态同意,但也没有当面拒绝,想来他也知道耿墨池是有身份的人,他不想场面太难堪。只是耿墨池表面上客气谦卑,可是架子仍是大得离谱,那日在我家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抬脚走人,连我妈泡的茶都没喝一口,我爸当时就翻脸,撂下一句话,“你要嫁就嫁,我管不了,只别到时候丢我的脸就是!”

结果,我何止丢了爹妈的脸,我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光了。我爸虽然没参加婚礼,但丑事传千里,爸妈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听我妈说,我爸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考儿,有些事qíng总要去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祁树礼很细心地观察着我的神色,“要不,我陪你回家一趟?”

我没好气地说:“gān吗要你陪啊?”

“我们不是……”

“那是演戏好不好?谢谢你那天帮我下台,说实话我很感激你。但我跟你没可能的,我现在也不想谈这种事qíng!”我的语气有些冲,一说起那天的事,我就没法不激动。

祁树礼于是又叹气:“考儿,如果你把我对你的关怀理解成对你有所企图,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坏了,我只是想对你表达我的关怀而已,你可以视而不见,但请不要拒绝,我并无恶意。考儿,多一个关心你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谢谢,我不需要。”我冷冷地拒绝。

“你不需要吗?”他沉静地看着我,目光背后是深深的不忍,“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被人伤害到何种程度……知道那天我在台下看着你被羞rǔ时的感受吗?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伤害你的家伙!而你却说不需要关心,不,考儿,你太需要了!每当看到你单薄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想保护你给你温暖的冲动,我错了吗?难道你宁愿让人伤害也不愿接受我的关怀?我就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

“我这个样子还值得别人关怀吗?”

“你这是什么话?”祁树礼皱了皱眉,“你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过是爱错了人,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个人凌rǔ,那个人凭什么如此没有人xing地伤害你?不就是因为你爱他吗?爱一个人就会让自己变得很卑微,即便是受了伤害也只能躲起来偷偷掉眼泪,是这样吗?考儿,我都是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感qíng的事我也经历过,但再大的伤害和打击,我们都得活着。你觉得你不幸,可是这世上比你更不幸的大有人在,你抬眼看看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哪天不死人,战争、瘟疫、天灾、毒品、艾滋,那些经历了这些灾难的人如果都像你这么悲观,这个世界早就是一片死寂了!”

祁树礼老练深沉地看着我,满目沧桑,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qíng绪开始变得很激动。

“远的别看,你就看看我,你觉得我比你幸运吗?早年丧父,成年后背井离乡骨ròu分离,临到中年了又痛失兄弟。现在呢,我是有钱,可是除了钱,我还有什么,没有家,没有妻儿,我甚至连个老了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的一件未尽之事是给我的生母送终,完成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我来这世上一趟,唯一的收获就是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那种苦难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说到这他仿佛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哀恸,神qíng忽然变得很感伤,眉头紧锁,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内敛严肃的人,喜怒哀乐甚少表露,是什么事qíng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呢?往事的回忆吗?

果然,祁树礼深吸一口气,平复qíng绪后说:“给你讲讲我父亲的故事吧,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好像跟你说过,他是病逝的吧,可在我心中,他从未离去过,他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他点燃一根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我觉得他是个很善于控制自己qíng绪的人,这跟他的阅历不无关系,即便是挖掘最伤痛的往事,他仍然可以用淡淡的语气,只是这种淡然中蕴涵了很深的感qíng,每讲到激动处,他都要深吸一口气,或是狠狠抽一口烟,可见那段往事让他刻骨铭心,他说,“在我父亲生病的时候,全家为了给他治病债台高筑。他住着医院最差的病房,用着最便宜的药,忍受着最难以容忍的服务,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没钱!记得在父亲被病痛折磨得满chuáng打滚的时候,我恳求医生给他打一针止疼针,但医生却以我们拖欠医疗费为由给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我和弟妹们满眼含泪地求他们,得到的答复始终是jiāo了钱再说。我们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痛死在病chuáng上,他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全身蜷成一团,那悲惨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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