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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这样爱(2)

“是有这个准备,”我呵呵地笑,点点头,“听说上海男人是中国最适合做丈夫的人选,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肯定没有。”

“何以见得?”

“全上海最优秀的男人就在你面前。”耿墨池厚颜无耻地说。

半个小时后飞机冲入云霄,两人在天上说话。

“说实话,我等了你半天,以为你不来了。”

“我是不打算来了,”我找空姐要了杯咖啡,瞅了他一眼,“可是转念一想,明天都是新年了,我没理由把今年的贞cao保存到明年。”

“嗯,有道理。”耿墨池表示赞同。

正说笑着,飞机好像遇到了气流剧烈地颠簸起来,我本能地抓住耿墨池的手。广播提醒乘客不要慌乱,说气流马上就会过去,可是飞机却颠簸得更厉害了,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我闭上眼睛,心想完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报应啊。而我身边这位男士却堂而皇之地握住我的手,顺势又搂住我的肩膀,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感叹一把,“我们还真有缘啊,没想到死也要死一块。”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被飞机颠簸得头晕眼花,胃也一阵阵地翻滚。我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悲哀地祈祷飞机千万别掉下去,我过去的人生已经一团糟,我不想连死也死得尸骨无存。可是耿墨池这家伙还不歇火,继续添油加醋:“哎呀,下面是太平洋呢,听说里面有很多鲨鱼,冬天寻不到食,估计都是饿着的,就等着天上掉飞机呢。”

他明摆着是瞎说,飞机下面明明是连绵的青山,又没出境,哪来的太平洋呢?可我昏头昏脑一时没回过神,战战兢兢地问:“你会游泳吗?”

“抱歉,不会。”

“那鲨鱼吃你怎么办?”

“估计鲨鱼会先吃你。”

“为什么?”

“因为冬天出来寻食的鲨鱼大多是公的。”

我这才明白他是在逗我玩呢,马上忘了飞机颠簸带来的不适,反唇相讥道:“万一你遇上的是条母鲨鱼呢?”

耿墨池乐了,一脸坏笑,“那我会告诉她,我没带套。”

我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往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哎哟”一声躲闪不及。这是我的习惯动作,每每兴奋得忘了形就会狠拧对方的胳膊和腿,祁树杰生前就深受其害,特别是谈恋爱那会儿,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害他大热天都不敢穿短袖,那应该算是我给他的甜蜜的痛吧。可是结婚几年后,我很少对他有这样的动作了,也许是因为他太忙,两人聚少离多,也许是我对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变得麻木,早没了向他表示亲近的冲动。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想到他,可是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正是因为他吗?四年的婚姻,他已经植入我的生命,即使现在他不在了,曾经生活过的点滴还是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谁能想到,他说过那么多爱我的话,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方式证明他的爱,最极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个女人横尸太平间,理由是为了给出轨的ròu体赎罪,以此说明他的jīng神和qíng感永远忠于我。即使是在chuáng上跟那个女人翻云覆雨,抑或是跟那个女人去死,他心里还是想着我,他对我的爱“至死不渝”……

叶莎!

那个女人叫叶莎!

我在给祁树杰认尸时当场昏倒,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有人说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这得感谢我亲爱的丈夫成功地隐匿了证据,他跟那女人两年的私qíng,竟让我连头发丝都没找到过一根,是我太愚钝,还是他做得太gān净,现在谁也说不清了,因为他已带着那女人沉入湖底,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也截断了任何人向他追问的可能。这对狗男女做得真绝!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太平间见到那个女人时的样子:虽然经过水的浸泡,脸部已浮肿不堪,但轮廓还在,而且看得出五官长得很好,闭着的眼睛眼线很长,鼻子高挺,嘴唇苍白,嘴角还微微向上翘,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美。还有,她的头发是褐色的,零乱地顺着光洁的脸颊垂到胸口,脖子上挂着一条心形蓝宝石项链,应该价值不菲,在灯光的映she下发出神秘而高贵的光芒,一如这躺着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却还在炽白的灯光下活跃,这女人很高贵。

我简直要疯了,我从不惧怕活人跟我较量,却无法面对两个死人跟我进行的无声较量,事实上他们一定跟我较量了很久,现在竟以死来嘲讽我的麻木无知!

此后的很多天,我的神志就不是太清楚,要么发呆不说一句话,要么咆哮如雷见人就骂,但我就是不哭,自始至终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没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会儿依偎在耿墨池身边,我心里仍是迷惘的。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叶莎的丈夫?

不,应该不全是,我跟这个男人之间好像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葬礼那天,我抱着祁树杰的骨灰盒蹒跚着走出殡仪馆大门时,偏偏就遇见耿墨池抱着他妻子的遗像走进大门。那张遗像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不是叶莎吗?

我死死盯着耿墨池,有那么一会儿,我像是灵魂出了窍般说不出话,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男人是多么耀眼啊,一身黑西装,个头挺拔,仪表堂堂。可是他的脸,我惊异于他的脸!冷漠坚硬,傲慢无礼,丝毫未呈现出常理中应该表现出来的悲伤,让人很有点怀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家属关系。

听说他是上海某乐团的首席钢琴师,还会写曲子,很有名,经常在外演出,电视里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叶莎共同创作并演奏的一个什么系列曲在国际上获过奖,两人琴瑟合鸣,婚姻幸福得比他们的曲子还打动人心。的确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脸上冷得像结了冰。

但我直觉他的冷漠事出有因,他或许是出于对卖弄悲伤和故作痛苦感到厌恶才把爱和恨都深藏起来的,别人看不到,我可以看到,因为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不屑于做那种表面上哀痛的样子,早在太平间看到丈夫和那个女人横尸在我面前时,我就像被人掐断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伤的力气。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我怀中,一切的爱和悲都已灰飞烟灭,我的心突然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

当时我正站在殡仪馆大厅门口的石阶上,耿墨池正准备上台阶,他显然也认出了祁树杰的遗像,深深地瞥了我一眼,刹那间似有火花四溅。他凝视着我,我凝视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在彼此的眼底激dàng……

那一刻,我已记不清我心里想什么。

而我很想知道,那一刻的他,心里在想什么。

事实上,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几个月后我们在一起了,一起飞往上海共度元旦假期。我们各自丧偶,谈笑风生,却又各怀心事,不过感觉真是很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树杰大概做鬼也没想到自己尸骨未寒,他深爱的妻子就和让他ròu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出轨了。云朵一片片地在窗边飞过,也许此刻他正坐在云朵上看着这一切呢。

他会看见什么呢,看见我们在众目睽睽下打qíng骂俏,我跟耿墨池一会儿低声耳语,一会儿放肆大笑,亲热得好像我们已经好了几个年头似的。

其实老天作证,几个月前我们还是陌生人。

“我觉得我们好像有点无耻。”我依偎在耿墨池的肩上忽然说。

耿墨池笑答:“本来就无耻。”

“那我们gān吗还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么显得我们无耻呢?”

“我们非要这么无耻吗?”

“我们要不这么无耻,怎么能得到大家的公认呢?”

“公认?公认什么?”

“公认我们无耻啊。”

“呵呵,”我笑得花枝乱颤,又拧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这无耻的家伙!”

耿墨池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搂过我的脖子作势要掐死我,凑近我耳根说:“我要不无耻,怎么能衬出你的无耻呢?”

“哈哈哈……”

我们笑得东倒西歪,全然不顾机舱内其他乘客的目光。一路说说笑笑,飞机最终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桥国际机场。一走出机场,我不知怎么就很无力了,一路上qiáng装的轻松瞬间消失殆尽,这个时候的我明显有些心虚,胸闷气短,身子发软,走路都要耿墨池扶。

“没这么严重吧?你没坐过飞机啊?”耿墨池拥着我走出机场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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