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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64)

阿狸这显然不符合。

更何况,王家也不是没出过惊天动地、连皇帝都能取代的皇后。

……还出过追着皇帝打的叛臣呢!

是以事后,皇后只略一考虑,就把阿狸排除了。

这些年相看闺秀们,一次也没有提到阿狸。渐渐也就把她给忘了。

但皇后跟皇帝提太子妃的事时,皇帝居然又想起阿狸来了,冷不丁就问,“王坦的闺女怎么样?”

皇后早就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立刻就想起来,司马煜曾向长宜公主打探过阿狸。

随即又想到当年的顾虑。

但救命稻草都抓到手里了,怎么肯随便放了?

就自我安慰,也许过了几年,姑娘大了,性子也变温婉了。总之且先看看,不好再说。

也不跟皇帝提阿狸当街教训人的事,只道:“我倒是把这姑娘给忘了——这样,改日我把她们全部宣进宫来,一并考察看看。”

皇后就在中元节后,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以赏菊为名,令夫人们带着闺女入宫。

因往年阿狸娘不常带阿狸出来,怕她不解意,还特地吩咐要带上阿狸。

接到懿旨的时候,阿狸正陪在她阿娘身边。

她只是想,等了七年之久,这一天终于再一次到了。

尽管觉得十有**自己已经被内定了,但是面试来临前,阿狸居然无法控制的紧张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周目里她莫名其妙的通过了;二周目里她拼命想要被涮掉,结果也还是被通过了。这都第三回了。怎么看这都是不可违逆的命运的轨迹,根本就不会出意外,但阿狸心里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她其实什么也没想,但夜里躺在床上就是一派头脑清明,怎么也睡不着。睁开眼睛看见月光穿透了窗帘,银辉澄澈,便披衣下床。

就那么倚在窗边,在无边夜空和明月之下,望着建邺城里层层叠叠的屋宇和树荫。

终于又要嫁给他了。很长时间之后,阿狸想。

她忽然就记起个笑话:怎么是你。怎么还是你。怎么老是你。

好吧,就算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懂。

阿狸想,他也该长大了吧。总让她对着一个不记得她的小孩子,她心里受不了。

长大了的话,就没关系了。只要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足够的判断力和承受力,立场与责任对等,就可以全心全力去追逐和夺取。成年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承担一些后果的。

更樵响起,月亮偏西,已交子时。

尽管依旧毫无睡意,但阿狸不想带两个黑眼圈去见皇后,还是闭窗去睡了。

结果第二天起床还是挂了两道黑眼圈,阿狸不想扑满脸粉,就用黄瓜片蘸着蛋清敷了半天。

珠翠蒸了鸡蛋给她,她傻乎乎往眼睛下滚着按摩,当即就糊了满眼鸡蛋花。把珠翠她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帮她洗掉了,确定没烫着她,才忍不住笑起来。

结果还是扑了粉。

去见阿狸娘时,阿狸娘还在用早饭。

侍女端着水盆伺候,阿狸娘对阿狸招了招手令她过去,就着浸湿帕子,边给她擦边笑道,“小姑娘就是干干净净的才好看,小小年纪涂什么脂粉,没得污了颜色。没听人说吗——庸脂俗粉。”

阿狸:……那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啦!

就含糊道:“夜里没睡好,有黑眼圈。”

“那也不打紧。”阿狸娘擦完了,就捧着她的脸端详了一阵子,“哪里有黑眼圈?看不出来。你用不着紧张,就是进宫去赏菊。什么大事啊?弄得如临大敌似的。”

“我没害怕啦。”阿狸小小声。

而且什么赏菊啊阿娘,分明就是相媳妇儿,你别糊弄人啊阿娘。

“就是,没什么好怕的。拿出气势来,让皇后看看咱们王家闺女的风范。”

阿狸:T__T……阿娘你别给我压力啊。

七年之隔,阿狸终于再一次踏入显阳殿。

在殿外,几个小姑娘一凑面,彼此间就姐姐妹妹的叫上了。

没办法,都是熟人。

沈棘子、庾秀、谢清如、刘少君、何贞……除了为父守孝的桓道怜,这一辈未嫁少女里最出彩的几个都到了。小娘子们个个是人精,纵然没重生过,彼此在这种场合一相见,就明白了七八分。

除了谢清如,旁人笑容里就都有所保留。也不多说话,寒暄完毕,便安静的等着入殿。

只谢清如凑到阿狸身边,小声道:“阿姊,好久不见了。”

阿狸笑应着。纵然躲着谢涟,但她跟谢清如间也一直都没生疏了——谢清如注定了是她的弟媳,人又大方坦率,实在没办法不喜欢。

两个人低声说着话,阿狸眼神却不自觉就瞟到庾秀身上去。

小姑娘依旧端着架子,背挺得笔直。蹙着眉头,微微仰首望着显阳殿上牌匾,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她阿娘轻声叮嘱她什么,她才冰美人般面无表情的垂下睫毛。

阿狸瞧见她眸中有轻蔑和意气一闪而过。

阿狸不知道皇后跟庾家的恩怨,只记得二周目里庾秀也曾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事实上三周目里她呼声也挺高的。连殿里皇后身边有头脸的宫女出来,都要先对庾夫人和她点头致意,才引领众人入殿觐见。

阿狸深吸了口气,谢清如有些不解的忘了她一眼,跟着太傅夫人进殿了。

她阿娘轻轻推了推她的背,阿狸才觉出自己肩上绷得紧,忙放松了。也跟着步入。

皇后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鹅蛋脸,丰腴端庄。四十出头的人了,脸上还没什么皱纹。精神也好,笑语嫣然,随和可亲。

一看就知道幸福美满。

这一次没有拉着姑娘们的手挨个问话。只跟命妇们寒暄完了,才望了女孩子们一圈。最后停留在庾秀脸上,特别含笑道:“这几日庾娘不来,太后念叨呢。”

庾秀不冷不热道:“因病了几日,一直没出门。竟劳太后娘娘记挂了。”

“怎么就病了?好些了没?待会儿让太医给你看看。”

“听了些故事,吓着了。已经好了,不劳娘娘挂心。”

这答得就太冷淡了,庾夫人忙对她施眼色,皇后却依旧笑着,“好了就行。”

偏沈棘子天真烂漫,不懂眼色,竟追问道:“什么故事,竟能把人给吓病了?”

庾秀当然不能告诉她,是她姑母被当今皇帝过河拆桥的故事。只勉强笑道:“我这边还没好利索呢,实在不敢再提了。”

沈棘子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庾秀心道,你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不是故意”的问那么不合时宜的话。

嘴上却道:“不说我,适才听说你近来读书多有心得?”

皇后便也饶有趣味,“说来听听,都读了些什么书?”

沈棘子也有些才名,然而有谢清如珠玉当前,便声名不显。沈棘子没跟谢清如正面交锋过,一直认定自己不比她差,不过是别人没看到自己的才气罢了。今日有意夸耀,便刻意挑生僻的说,道是:“目下正在读《乐悬》。”

皇后:……早知道她有些不上套,没想到她这么蠢。瞧这卖弄的。

她本来想,沈棘子随便对左传、诗经啦,甚至目下流行的老庄发表点差不多的看法,她都愿意给点吹捧,好缓和气氛,安抚座下小辈们的紧张情绪。但是那个“月玄”,它是个什么东西?新的玄理?还是讲天象的?

只能似是而非的笑道:“这孩子,连读书都与众不同。”

阿狸是从不介意自己的无知的,她跟沈棘子不熟,就悄声问谢清如:“‘月玄’说什么的?你知道吗?”

谢清如还真知道。

也小声回:“何平叔的着作,考据钟磬乐器悬挂法的。”

阿狸:=__=|||……原来这种书真有人读啊。

正感叹,就听皇后问道:“你们两个在悄悄议论些什么?”

和谢清如对视一眼,笑道:“我们在说何平叔呢。”

——阿狸觉得何平叔何晏绝对比什么不知所云的“乐悬”亲民多了。檀郎潘安,璧人卫玠这种才华高标的美男子,在这个时代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吗?傅粉何郎跟他们正是一类人,八卦性强,应该能救场。

她忽视了一点。潘安、卫玠都是本朝人,偶像效应强,所以闺中知名。而何晏,他死太早了。

知道他的,大都是文艺女青年。比如沈棘子和谢清如。

除了爱卖弄,人还有另一个缺点——总认为自己的常识便也是别人的常识。于是阿狸就亲眼看到在沈棘子之后,她制造了另一波效果类似的冷场。

幸而皇后虽然不文艺,但也是个敢开口就问别人读什么书的,她知道何晏。

也看得出阿狸是想帮她打圆场。

就调笑阿狸道:“暑气未消,想是殿里热了,让你想起这个人来?”

傅粉何郎也是个典故来着——何晏面白,曹丕怀疑她傅了粉,就大夏天的请他吃热汤面,何晏出了一头汗,拿袖子一擦,面色反而更加洁白皎然。

她语调俏皮,阿狸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

她脸原本就生的圆润,这一红就跟苹果似的娇憨水嫩。皇后忍不住就有些喜欢,先前对她的成见立刻就消散得差不多。

她本来就是邀这些姑娘来赏菊花的,便也不在殿里耗着,笑道:“既是屋里热,也不好闷着娇客。宴席设在太液水榭上。咱们就走着过去,顺道赏赏新开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