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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22)

皇后也请了贵妇人和女公子们在后宫宴饮。往年这种宴会,贵妇人都只带及笄前后的姑娘去,一来怕孩子小了,举止失礼,二来也让将出阁的姑娘跟皇后打个照面,日后好照应。但这一次皇后也不知有什么盘算,竟特地点名,将王琳、谢清如、沈棘子、庾秀、桓道怜几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也召来。

阿狸仔细琢磨了一下。谢、沈、庾、桓四个姑娘在圈子里都是知名的,不必说日后如何风光,就是现在也聪慧过人,个顶个的美人胚子。只她一个,除了“安娴”二字别无称道。

然后她脸上就白了一白——她虽然全方位的平庸,但是上辈子她可是正牌太子妃啊,必定也有什么地方入了皇后的眼。

皇后她恐怕是想给司马煜挑太子妃了!

——丫头难得敏锐了一回。

这些年阿狸没事就琢磨怎么才当不上太子妃,自然有一整套的方略。

她已经想明白了,见到皇后她就装石头,一句话也不说,一件事也不做。皇后问她话,她就假装听不懂。就不信她表现得这么蠢,皇后还能看上她。

——丫头没意识到,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本色演出啊。

跟着她阿娘进了台城,阿狸果然亦步亦趋。

但总有些心情是控制不住的。

阿狸随她阿娘踏上显阳殿前台阶,不由回望。便见城阔天高,残雪消融。檐角勾飞,殿宇一重邻着一重。

那亭台楼榭俱是当年模样,只有一围又一围的台城柳树,尚不盈一抱。

日后折柳之人,这一生已注定了将与她擦身而过。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一切。

——她单是知道昔年种柳的惆怅,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竟也会觉得,情何以堪。

阿狸随她阿娘进殿。见面时皇后就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皇后毕竟给阿狸当过十几年婆婆,阿狸心里敬爱着她。这一相见,心里越发难受。只能将心情埋起来。噙着笑,垂头行礼。

皇后见她性子柔婉,红扑扑的脸也极是可爱讨喜,心里就有几分喜欢。

问道:“乳名叫什么?”

“阿狸。”

“哟,这名字可爱呢。多大了?”

“十一。”

“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只在家陪阿娘绣绣花。”

“你家中诸父书法都是绝妙的,想来你字写的也不错吧?”

“……不敢在娘娘面前夸耀。”

——这种提问根本就没法装傻啊。

不过阿狸觉得,自己答得泛泛,也绝对没什么亮点。是以心里很满意。

皇后看得更满意——这种过场,答话还不都是一个套路的?她要瞧的并不是谈吐,而是举止。看过了就想:真不愧是王坦的闺女,举止有度,谦恭有礼,而且毫不怯场。一看就是经得起世面,又不拿架子的人——你看庾家那闺女,眼高于顶,都骄纵成什么样子了的。沈家那个太清冷,又瘦弱,看着就不像能生养的。桓家的心思又太深,不像个孩子。谢家的……谢家的倒是哪里都好——然而未免太聪慧太漂亮了,太子只怕拿不住她。

只能说,婆婆挑媳妇,用的绝对不是男人挑女人的眼光。

这边阿狸随她阿娘入座。

另一侧,谢涟也已经在承乾殿中入座。

崔琛在对面望见他,灰眼睛一垂,便哼笑了一声。卢轩在一旁端起酒杯,低声提醒他:“收敛一二。”

崔琛随意点了下头,“我有数。”

卢轩便不再管。

殿后,司马煜、卫琅、王琰正凑在一处——卫琅也年满十三岁了,今天本来是能入席的,但他阿爹死活不准他上殿。

因为他阿爹太清楚了!别人再慷慨激昂,也不过是愤青罢了。卫琅看着不声不响,他却是个杀胚啊。

愤青跟杀胚有什么区别?愤青举着板凳破口大骂的时候,杀胚已经拎着菜刀上阵砍人了!这种有北边鲜卑人出席的场合,这种皇帝摆明了想要和平收场——可以压鲜卑人一头,但绝对不能明着打砸——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卫琅出场啊。

但是卫琅不这么觉得。他很明确的想要出场——他阿爹不让,他就想别的法子呗,这还不简单。

恰好,司马煜也让他阿爹禁足了。

为什么?

因为大年初一东宫僚属来朝贺,他在中舍人贾麟坐的毡子上放了一根针。

——司马煜还没封太子时,贾麟曾教他读书。这个人性格刚直酷烈,司马煜当年没少被他罚着抄书,抄书时还得身正坐直,不抄完不许动。往往一罚就是两三个时辰。

这个时代的坐,可是跪坐。而那时司马煜才七八岁。不记恨他才有鬼了。不过司马煜也没怀什么坏心,就是想让贾麟出下丑,告诉他某些时候身正坐直是多摧残人的事。

结果事到临头他又觉得这也太小心眼了,又把毡子给换了。宫人们自然不知道那毡子有什么不妥,就随手放到一旁。

会见完臣属,司马煜有些累,随地一屁股坐下——嗷!!!

实在太丢人了,他也没好意思宣太医,自己偷偷拔下来。本来想瞒着人,结果夜里皇后宣他去用膳,让皇帝给看出苗头来。

本来皇帝以为是太子宫下人疏忽,但司马煜虽然从不喜欢这些替皇帝皇后看着他的人,却并没有让人背黑锅的习惯,就将原委说了出来。

皇帝听完,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就责令他禁闭反省。

因此这天的宴席,他是不能出席的。

17王谢堂前(三)

至于王琰,这年头像王琰这么聪颖,还肯本分忠直做人的孩子实在太难得了。皇帝特地对王坦说:“王琰虽然年少,朕看着却比谁家的孩子都好。爱卿也带他来,让北边见识见识我朝簪缨世家的风范。”

王坦却没有张扬的习惯,立刻回奏,“皇上谬赞了。犬子年少不经事。一介顽童忝列国宴,只怕让北边嘲笑我国中无人。臣不敢领命。”

就给推辞了。

——跟卫琅爹不同,王坦可一向都是儿子的楷模。王琰从来都觉得他阿爹是个完人,做什么都自有道理。就算他一时还不能理解他阿爹的道理,那也肯定是他见识有限,不是他阿爹判断失误。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郁闷到了——他好想出席啊!他阿爹究竟明不明白,这种南北名士同席而坐的盛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他阿爹那是什么理由啊!连太子、谢涟、卫琅都能出席的场合,就算他被刷下来,也绝对不该因为他是“一介顽童”好不好?

顽童是那三个人才对……T__T

跟他们在一起他时刻都觉得任重而道远,必须随时帮这三个人把握好分寸和底线,判断好常识和禁忌,否则一不留神他们就会突破道德藩篱和君子操守向着无耻、无畏、无下限的深渊一去不返。他才是几个人里最成熟、最懂事、最会看场合的那个啊阿爹!

当然王琰很快意识到,他都需要跟这三个人攀比“懂事”了,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苗头。于是悚然而惊,终于肯承认他阿爹见微知着。

但他还是好想见一见北方名士的风采啊!

所以当卫琅去找他的时候,他一面自我暗示——他得看着卫琅这货,免得他胡来——一面纠结并喜悦的迅速跟来了。

然后他很快明白,自己这个决定多么的及时,否则南方名士的脸绝对一次性就被这俩货给丢光了!

——卫琅想扮成宫女混进去,而司马煜立刻就表示他也要一起。

在王琰震惊并且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商量好了个中细节,兴致勃勃的开始操作了。

王琰简直想敲开卫琅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核桃吗?

还有太子——他怎么就能这么毫无抗拒感就跟上去了?

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眼看卫琅都在指点司马煜扑粉擦胭脂、描眉贴花黄的细节了,王琰终于忍无可忍,把粉盒一把夺过来,隔窗丢出去。

这不是寻常小事。

太子是国之储君,卫琅拐带着他行旁门左道,本身就是弄臣作为。何况是令太子优伶般涂脂抹粉,做妇人装扮?

平常的事王琰能忍,毕竟只是朋友间玩闹,无伤国体。但这一回,这两个人实在胡闹过头了——尤其是卫琅,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不止会让司马煜在朝臣、外使跟前颜面全失,一旦传扬出去,还极有可能给自己埋下杀身之患——皇上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人跟在太子的身边?

王琰愤慨的、严厉的瞪着卫琅。卫琅本来没当一回事,对上他的眼睛,立刻就沉默下来。

但王琰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这话若明着说出来,一来会离间卫琅和司马煜的感情,二来就是他弹压卫琅了。

王琰很清楚,从身份上说,司马煜是他们日后的主君。但在感情上,他们四个是朋友。这两方面司马煜和卫琅分不清,谢涟能分清却不会特地提点,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了。他得替他们把握住,而不是借机排挤卫琅。

他只转向司马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太子殿下。这次盛会,殿下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出席。殿下要出席,就必然要比任何人都更光明正大。请殿下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