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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21)

崔琛向来是不怕事情闹大的,当着姑娘的面,就更想表现——可惜北边民情跟南边不同,他并不知道南边姑娘爱的不是勇力,而是儒雅。

这误会大了。

他见侍卫不答,便把玩着鞭子,笑道:“你们不说,我可要抢了。”

东山一带,是谢家的地盘。

阿狸出门时,阿狸娘就让王琰给谢涟打了个招呼——毕竟是个小姑娘嘛,出门在外,总得有个放心的人照应着。

谢涟一路远远的护卫着,见路上停了下来,就知道不好。

16王谢堂前(中)

崔琛虽然狂妄,却也不认为自己能以一敌六。

一声长长的口哨,便已经把自己带来的随从召唤过来。

王家的侍卫虽然骁勇,到底还是比不了在江北真刀真枪和胡人砍杀过来的崔家私兵。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冲乱。

犍牛虽然步稳,遇到这种阵仗也难免要躲闪。车上便摇晃起来。

阿狸是没见过崔琛的,此刻也在琢磨。听崔琛招了人来,越发的不明白——若是刻意埋伏着,难道不该一拥而上吗?

难道对方是一时兴起跑来劫道的?难道这辆牛车看着很肥羊,让人一见就心生贪念?

但这少年虽一身匪气,却也一身贵气,看着并不像是个劫财的。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并没慌乱起来,已经探身吩咐车夫,“问一下他的名号。”

她声音不大。然而小姑娘声音清脆,别样动听,混乱中也是能寻见的。崔琛自己已经听到。

他才要报名号,想了想却没有造次——这娃忽然想到,自己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呢。还是不要轻易留名号的好。

就示意随从住手。问阿狸道:“小娘子贵姓?芳名?年岁?”

阿狸:……你查户口呢?!

阿狸打着帘子,看了一下外间的情形。崔琛已经冲到车架前,她身边的护卫无一不被人压制着,驱到外围。

——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而已

她心里越发相信,这并不是山间野寇。只怕是谁家训练有素的私兵。

才要实言相告,对上崔琛那双不那么良善的灰眼睛,话里便留了七分,“……我叫阿竹,家兄是丹杨县尉。”

县尉自然算不上什么大官,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眼看就要进丹杨县地界了,阿狸不信他不顾虑三分。

但崔琛只弯了眼睛一笑,就在马上,抱了手臂微微向后一仰,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

阿狸:T__T……果然撒谎是不对的,这不就被抓了现行吗?

她脸上一时红透了,简直想要一头撞死。

却没想到,北边士族常年跟胡人、贼寇打交道,尔虞我诈见多了。崔琛又是能把流氓收服成自己私兵的人,说起胡话来简直比喝汤还顺溜。阿狸只眼神一飘忽,他就能瞧出她哪句是在骗人。

此刻他见阿狸窘态,越发兴致勃勃。他觉得这姑娘就就像只兔子,生就一副让人忍不住欺负的模样。

丹杨毕竟是左佳思乡里,县尉跟她家里也是有往来的,她自然明白。就拉了拉阿狸的胳膊,小声道:“他骗你呢。”

阿狸:>皿<……好想咬他!

崔琛见她恍悟,便又笑起来,拿鞭子把车帘挑上去,道:“你说不说?”

阿狸:……说你妹!

“说了你又不信。”她知道了崔琛是在试探她,自然要硬撑到底,便又说,“倒是阁下,还不曾通传姓名。”

崔琛沉思片刻,“我叫乌头。”

阿狸:你妹,我还叫茭白呢!

崔琛也没有多说话,很快便收手驱马。他手上鞭子才松开车帘,阿狸便见一匹枣红马烈焰般急袭而来。

崔琛回马避让。

阿狸耳边“铿”的一声刀剑相碰,眼前衣袂翻飞,瞬间两骑便错身而过。

阿狸再回神,牛车腾了几步,她面前便已换了骑士。

谢涟拉动缰绳,挡在阿狸前面。马上的少年身姿挺拔,迎着日光,背影高大而安稳。一瞬间竟令阿狸心生错觉。仿佛他不再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已是可以依靠的成人。

谢涟与崔琛沉默对峙,各自打量着。

王家私兵虽拼不过崔家私兵,但拖延时间却是足够的。谢涟真要动手,两个人势必正面对上。

他们都瞧出对方来头不小,也都在权衡对方的斤两。

是谢涟先有动静。

他拉稳了缰绳,手上长刀并不归鞘。就着拱手为礼,道:“陈郡,谢涟。阁下何人,为何事来访?”

崔琛握了握手上刀柄。适才交锋,他手臂竟被震得发麻,兵器差一点就要脱手。他生来勇猛,与大人相比也不逊色分毫,还是头一回遇到势均力敌的同龄人。已经留了心。

“陈郡谢”三个字连在一处,如雷贯耳。谢家在中原虽算不上一等一的高门大户,然而谢太傅是寰宇皆知的名臣,连崔琛的祖父也敬重不已。

何况这是在江左。王谢的地界上。

崔琛却不避让,从容还礼,道:“清河,崔琛。”

——这是个拼爹的年代,人人都爱把籍贯与姓氏挂在一起。但此刻郑重其事的报上出身,却是另一种交锋。

崔琛听谢涟问“为何事来访”,略一回想便记起,卢轩曾跟他说过,谢太傅在东山有别墅。他确实是近了别人家门了。

便不嚣张。

又见谢涟刻意挡了车上少女,便勾唇一笑,问道:“车上的,可是谢兄熟人?”

谢涟低头沉思。片刻后迎上崔琛的目光,坦然道:“未婚妻。”

阿狸面上霎时红透了,一时竟辨不清自己的心情。她确实从一开始就在打谢涟的主意,然而此刻若说尘埃落定,反不如说越发的茫然了。

只匆匆落下帘子,便不再看。

谢涟都说到这一步了,崔琛再做纠缠就绝对是欺人太甚,故意与谢涟叫板了。

若是在北边,抢也就抢了。崔家总归能摆平。但这是在江左。

崔琛再看一眼牛车,见阿狸已放下了车帘,灰眼睛里边有些意味不明的光芒。勾唇一笑,拱手对谢涟道:“是个误会,改日再登门赔礼。”

说罢也不流连,回身便招呼人纵马离开。

谢涟见他走远了,才收起长刀。驱马回到牛车旁。

阿狸听到马蹄声,便抿了嘴唇,垂头不语。

外间好一会儿才传来谢涟的声音,“适才我若不这么说……”

阿狸只觉无比局促,忙打断他,道:“我明白。”

那边又断了声音。片刻后,才又听谢涟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谢涟一直护送着阿狸到了左佳思家里,又亲自送她回王家。

建邺美的是风景。青山绿水共为邻,柳暗花明又一村。那风景一重重的过,山障一重重的开,孤云独去,白日西落,众鸟高飞。

牛车悠然前行,少年骑马追随在一侧。别成画卷。

阿狸掀起车帘,探头望他,默然想着心事。谢涟目视着前方,漆黑的眸子里笑意渐深。片刻后侧脸回望阿狸。

两人目光对上,阿狸便垂下头去。谢涟唇角不觉勾起来。凝望了她片刻,才重新抬头望远。

谢涟腰间还挂着阿狸给他做的荷包。那荷包阿狸费了许多力气,因丝绸颜色鲜丽,她怕看着俗艳了,就用银线绞着白丝亲手编成如意囊身。两面各穿嵌四颗玉珠,再用银线穿缠成四只蝠纹。蝠纹攒着中央的圆形寿纹,寿字却是手绣而成,用的也是银线绞着白丝。那荷包玲珑凹凸,颜色清透,远看着便像白玉镂刻而成,近看也是金玉之质,摸上去才知是软的。

看着素淡简洁,阿狸却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做好。当寿礼送给谢涟,如今他也才带上不久。

今日跟崔琛过了一招,荷包还好好的,穿引荷包的络子却蹭坏了。

阿狸看着,便暗暗的记在心里,想着再打一条络子送他,就当今日的谢礼。

姑娘家出门,差点被人给抢走了,这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事。

谢涟将阿狸送回家,也只说是路上碰到了,顺便护送一程。并不说遇到崔琛的事。

谢涟走了,阿狸才悄悄的跟她阿娘提了一下。

是在谢家地盘上遇到,阿狸又带足了侍卫。阿狸娘怎么想都是崔琛吃亏,便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下人们严守口风。

新年展眼便到。

吃岁饭、烧爆竹、贴窗纸、挂桃木……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藏钩猜枚,串门拜年。除了饭是凉的,其他一切都热闹喜庆。

东方也有创世传说。据说女娲在前六天分别造了鸡、狗、猪、羊、牛、马,在第七天造了人,所以正月初七又被称作“人日”。在这个时代,还是个很盛大的节日。

这一天要喝七宝羹,贴人胜,戴华胜。如果天朗气清,则预示着一年平安顺遂,贵族们还要登高赋诗。

而这一年的正月初七,正是个晴朗到不能再晴朗的日子。天无云、地无风,阳光普照,温暖和煦。

阿狸舒坦得都想在院子里摆张软榻,晒太阳睡午觉。

当然是不能睡的——这种日子,正是贵族公子、女公子们聚会交际,沟通感情的好时候。

皇帝陛下正选在这一天,于台城宴请群臣,破例准许没有功名的世家公子们列席,又请了北朝来使并崔卢两家的少年——自然是为了炫耀攀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