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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19)

左佳思垂了头,却不像是羞涩,反而是有些寂寥,“是父亲当年在时定下的。所以公子拿我取笑,阿姊拉我走,我反而该谢你。”

阿狸:“是哪里的人?如今多大了?人品怎么样?你见过吗?”

左佳思:……=__=|||

“与我同县,只比我大两岁。人不错,我见过的。”她勉强笑了一笑,一一作答。

阿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略明白了什么,“是有其他的事?”

左佳思摇了摇头,没说话。

——并不是她不想告诉阿狸,而是真心无法说出口。

当年左佳思的父亲还是县里的主簿,跟同县功曹友善,两家便约为婚姻,将左佳思许配给功曹的二公子。

左佳思父亲虽早逝,但她兄长身上也是有功名的。功曹家里大公子却是个白丁。前年功曹去世,家里就没落了。左佳思嫂子见左佳思出落得好,又得王谢两家青眼,便有些嫌弃人家。两家往来,就多有失礼。左佳思却没有旁的心思,反不如说她盼着早些嫁过去。

——虽说长兄为父,但自兄长成了亲,她俨然已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抱怨的话听多了,就知道她做多少活,都只是吃白食的,临了还要连累兄嫂赔一副嫁妆。自然在家里住的不自在。

她自小跟那人一起长大,心里是中意的。每每嫂子说了辱人的话,她都忐忑难受。不能拿家里的东西,她便进山挖一筐竹笋,或是兜几条鱼亲自给他。

算是赔礼,也算是表白心迹。

他也曾说,“凭她怎么样,我要娶的是你”。是以这些年多少气都忍了下来,一直不曾退婚。

去年功曹家大公子得了功名,左佳思也将十岁了。这个时代,小姑娘十岁出头就嫁人很正常。左佳思便以为他们是熬出来了。

结果她兄长就出了事。

左佳思自然先想到去找他帮忙,上门时却听下人们各种冷嘲热讽。她只闷声不回应。

功曹家说帮不上忙,她也无话可说——冲撞使者,也许真心不是他们能帮上的。

可是离开的时候,她却听到里面在议论,要跟她退婚,另选良家。

这个年头,退婚并不是什么大事——谢太傅跟王司空闹矛盾,王司空孙子不就把谢太傅的侄女儿给退婚了吗?谢太傅不也回头就让他闺女把女婿——也就是王司空另一个孙子——给休了吗?

婚姻不过是家族的附庸。就算他们动这心思,左佳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如果他们早一步说退婚,左佳思还能赞一声有骨气。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她就只觉得彻骨寒冷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她的嫂子也并不特别丑恶些。

但左佳思还是想,他们都是不对的,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嫂子听说功曹家不肯帮忙,又是各种哭骂。左佳思也无心去听。百般无奈,就想到了阿狸。便带了个老妈子,登门求救。

她原本是不抱希望的——毕竟她跟阿狸也是萍水相逢。

但阿狸听了,却说:“未必能帮得上忙,但总要一试的。”大约又看出她的羞赧来,又说,“上一回你将我从深山里领出来,也该是我谢你的时候。”

左佳思心里一暖,便有些想哭。

她想,跟她一样想法的人,大概也还是有的。再看阿狸,就越发亲切起来。

这才将自己许了人家的事,对她说了出来。

阿狸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的。

她想,左佳思既然许了人家,后来怎么就进了东宫?

一直到见了她阿娘,左佳思把家里的事说完了。她才略略有些明白。

莫非上一世,左佳思兄长犯了事,没人帮忙化解,所以对方就退婚了?

她忍不住就又看了一眼左佳思。

左佳思说,那人不错,她见过——可那个人真的不错吗?

不过,究竟是选准未婚夫还是选司马煜,这说到底,都是左佳思自己的事。这一件,阿狸是不能替她拿主意的。

她便把心事暂且搁下了。

见她阿娘在思索,便拉了拉她阿娘的袖子,“上一回我在东山走丢,便是阿青将我领出来的。”

她有些时日不曾撒娇了,她阿娘就忍不住笑起来,将两个姑娘的头一并揉了揉,“阿娘知道,你不是还认了人家当妹子?只是这件事涉及朝政,阿娘真帮不上忙。也只能问问你父亲,至于成与不成……”她便望了望左佳思。

左佳思忙下拜,道:“阿青知命,不敢强求。夫人肯帮忙,阿青感激不尽。”

阿狸娘便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在府上住两日,也不必过于忧心。外边一有消息就告诉你——我看这件事,纵然不成,也伤不了性命的。”

15王谢堂前(上)

当天晚上阿狸爹回家,阿狸娘就把左佳思兄长的事跟他提了一下。

“这件事牵扯到了外朝,我也没敢把话说满。”阿狸娘服侍他换衣服时,就说,“但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那些胡人夺了我们的故土,杀了我们的百姓。跟我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如今他们敢来也就罢了,怎么敢在我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冲撞使者?这罪名好笑,是谁判的,我还真有心去见识见识。”

阿狸爹并没当一回事,也没有阿狸娘这么义愤填膺,只说:“明天我就去问,夫人且消消气。给捶捶肩,酸。”

阿狸娘就笑着捶了他一下,“去!谁是你家丫鬟啊?”

“对,就是那边。”阿狸爹也不躲,就着抻了抻,“夫人妙手。”

阿狸娘当然不是真跟他计较。听他这么说,早笑起来,“跟我说句好听的话都这么难。真不知你那些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

已经仔细的给他按压起来。

阿狸爹也不答,闭目养神。片刻后,见阿狸娘情绪平复下来,才不紧不慢的说:“这次来的使者,也不全是胡人。”

阿狸娘便知道,他这是在说事了,就应着,“嗯。”

王坦一贯不爱长篇大论,这一次却像是有些慨叹,话便说的零星:“清河崔家,范阳卢家——都有子孙在北燕出仕。这一回,两家也遣了几个出息的小辈,跟着一道来。同为青齐豪门,当年祖上跟他们也是有来往的。但如今我看着这两家的少年,气象却跟咱们家的孩子大不相同——崔家那个叫崔琛的,才十三岁,也只比阿狸大两岁而已,就已经上过战场了。那双灰眼睛看人的模样,就像一只狼崽子……”

“卢轩倒是一派文雅,谈吐也不凡……”他停顿的有些久。阿狸娘手上也早停了下来,正听他说着,一时却不知该怎么问。就见王坦摇了摇头,“心思藏的太深,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阿狸娘沉默了半天,才道:“崔卢两家怎么能为那些蛮夷效力?”

王坦道:“我们也不过是抛家弃土、南渡求生的侨民罢了。不能克复中原,令北土沦陷了六十年。有什么资格要他们守节?何况……胡人也早不是当年的胡人了。”又说,“这次来的那个慕容诀,工诗善赋,熟读经典,谈吐举止,跟我朝一等名门比起来,也不逊色。不独慕容氏,北秦的苻氏也任命了汉人的宰相。礼乐典制,一切都学的我朝。”

“人心思安,以习为常。只怕日后北伐,再不能有四十年前的光景了……”

阿狸娘至此才明白他忧虑的是什么,心里不以为然。然而见王坦确实困倦了,便也没有多说,只顺了顺他的眉弯,道:“我看崔卢两家也未必是真心归附北燕,你不妨探探他们的口风。”

王坦笑着点点头,“夫人说的对。”

王家门庭若市,都是来找王坦帮忙的。但阿狸娘开口说事,却是他们成亲后头一回。

阿狸娘实在太能干,家中上下都打点得妥妥帖帖。当年王坦随大将军出征一年半,本以为这一次回去,家里该知道他不在有多寂寞了,结果回去一看,一切井井有条——就是王琰快要不认识他了。王坦十分郁闷。

他平日里也爱做些事讨好妻女,但阿狸娘太淡定、阿狸太迟钝,都没太大的反应,严重忽视他的存在感诉求。

上一回他想要给妻女建一座竹楼,难得阿狸娘和阿狸终于有反应了,却是齐刷刷强硬拒绝。

实在太伤自尊了。

这一次妻女竟然主动找他帮忙,王坦面色看着平淡,心里却立刻就沸腾了——终于能在老婆闺女面前表现表现了!

因此第二日一早就令人去问。不到中午,就已经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将左佳思的兄长放了出来。

这一件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过了腊日,各家都要开始置办年货——这是开春前的第一等大事。

这个时代不流行分家,讲究“大族”,稍微差不多的门第,家里就有上百人口。像是王家这种家族,几千人也是有的。到了除夕,几百上千人聚在一块儿,祭祖,吃团圆饭。若不提前把东西准备好了,光宴席一项就能忙死人。

因此腊月里,市集上到处都是赶着羊车、牛车往家搬东西的人。格外拥堵和热闹。

随慕容决来的几个少年都没见过南边的风物,就相约去闹市看看。

北边是流行骑马的。

这些士族能在胡人铁骑下保存家族和寄客,逼得胡人也不得不跟他们媾和,自然门风都极其彪悍。基本能走路的都会骑马。到了南边,他们也没改了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