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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56)

是以楼家铁了心一定要破坏这门亲事。这才不惜重金收买了楼蘩身旁仆人,弄到楼蘩的行踪和马场别墅的布局,雇了强盗前去劫掠骚扰。西山马场和楼蘩本人就是给这些人的奖励。

计策本身粗暴歹毒,却又简单有效。一旦楼蘩出事,只怕大楼氏就先要从精神上被击垮了。纵然计策没成,也可栽赃到强盗身上去。且传到赵家耳中,只怕赵文渊就得先考虑考虑楼蘩是否贞洁。

可 惜他们漏算了两件事——其一,那天偏偏谢景言带着杜夫人、赵文渊带着雁卿去挑马。赵、谢两家私兵,哪里是几个强盗能对付的?结果反被擒拿。其二,此事不知 怎么的被一个楼家族长的小儿子知道了,他垂涎楼蘩美貌已久,因怕被别人先得手,自己趁着夜色亲身上阵,且被赵文渊给拿下了。

当着林夫人和赵文渊的面,楼蘩将这些话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赵文渊脸色很不好看,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楼蘩虽没有直说,跟他说亲完全就是为了借助他家的权势,可赵文渊如何听不出来?

其实世家婚姻,谁能免俗,不去考虑对方家世的呢?但赵文渊就是很受伤。

他 自己也说不大出这种感觉来。就好比他明知娶了楼蘩就是娶了个大麻烦,日后不但没岳家相助还多了个仇家来砍他也依旧想娶楼蘩一样。他就是不希望楼蘩是因为他 有利用价值才嫁给他的,他希望哪怕自己是个白身还穷困潦倒,嫁给他楼蘩得不到半点好处说不定还有害处她也依旧想要嫁给他。

对了,是两情相悦——他希望他和楼蘩结成眷侣只是因为两情相悦,而不为了旁的任何理由。

送楼蘩离开时,两人都沉默不语。

游廊起伏延伸,景致一重又一重的变换。最终在他们相遇的那个拐角,楼蘩停住了脚步。

她依旧淡然。纵使山眉水眸天然含愁,仿佛内有一段欲诉还休的衷肠。但赵文渊看得出来,她就是很淡然,怀抱的是一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态。

果然就听楼蘩问道,“赵将军生我的气了?”

赵文渊是有些中二病的。中二病的青年脾气都是有些梗的。他也直言,“没什么可生气的。你有难言之隐,瞒着我情有可原。可我难免也会有些不快。”

楼蘩一笑,叹道,“赵将军是实诚人。”许久的沉默之后,她才又望向他,问道,“我们日后……还能再见面吗?”

赵文渊就有些气结,道,“自然是能见的——可你若不想见时也不必勉强来见。”

楼蘩就又垂首,道,“哦。”

赵文渊就又说,“他们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仇人——非选我去马场的时候劫掠,已是得罪了我。所以不论你让不让我管,这件事我都要管到底。你也不必觉着有什么负担,日后我做的,都是为我自己出气。”

楼蘩不觉就又莞尔一笑。

赵 文渊越发负气,可见她眉目柔婉,淡然含笑的模样。终究还是无法和她计较。只叹了口气,说,“……我还是觉着你过去那样最好。想做就去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人最不该背叛的就是自己的心。何况你根本不必为了什么目的嫁给我,我待朋友故交一向也都尽心竭力。不是说非得你嫁给我我才帮你的。”片刻后又有些黯然,他 毕竟还是喜欢楼蘩的,可是——“你非那么想,反倒令我难过了。”

楼蘩沉默了片刻,复又仰首,轻轻的眨了眨眼睛,道,“小哥哥,我没大听清楚,适才你是说不想娶我了吗?”

那声音并不曾刻意的娇媚,甚或该说是干净无辜的。只带了一丝委屈,就像水里那滴融开的墨,一行牵牵绕绕的挠在赵文渊心口上。

赵文渊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下意识就捂着鼻子退了一步。指着楼蘩道,“你,你这人……”

楼蘩轻轻笑着别开头去,仿佛什么也没说过一般,略一屈身,道,“赵将军,我告辞了。”

☆、53 第四十三章 上

 送走了楼蘩,林夫人独自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

雁卿迈过门槛进来时,林夫人才回过神。

外头日光明耀,树荫繁密饱满,摇曳时满院子都是窸窣的声响。斑驳光影令人眼花。她家大姑娘也不上前,就靠着花厅的木格扇月洞门向她屈膝行礼。

因日头太明了,林夫人便令丫鬟们放下竹帘。招手令雁卿过去。

雁卿垂着头上前去,全无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精神头。林夫人便略有些心疼。

将她揽过来,就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道,“月底就是元世孙的生日了,世子妃开筵,你去不去?”

雁卿这才提起些精神来,道,“要去!”

林夫人便笑了笑,又道,“纪家是世子妃娘家亲戚。你若要去,可就得和纪雪、韩十三她们同桌而坐了。又是元徵的喜庆日子,她们若和你搭话,你便不能太虎着脸不理人。这也能做到吗?”

雁卿就纠了纠眉头,道,“可若她们又说阿娘的坏话呢……”

林夫人就叹了口气,道,“那你就斟酌着处置——只记着一件,有时你做对的事,得到的也未必是好的结果。问心无愧不一定就过得舒坦,更不一定就会讨人喜欢。”

雁卿却并没有惊讶,眸光漆黑宁静,仿佛早有料想,只不过此刻才得到确切的答复一般。

也只有略微的失望罢了。她就垂眸,道,“我知道。”

林夫人有问她饮食起居,和她说了一会儿读书弹琴。略无话可说了,才让人送她回慈寿堂去。

雁卿牵着丫鬟的手,将至门前了,又回过头来。仿佛已犹豫过很久,轻声问道,“阿娘,楼姑姑不能再做我三婶了,对不对?”

这回轮到林夫人惊讶了。片刻后想到赵文渊百无禁忌的性子,便知是他早向雁卿透过风了。不觉摇头笑起来。问道,“你喜欢楼姑姑?”

雁卿就点头。

林夫人又问道,“是三叔在前头,还是三婶在前头?”

雁卿道,“自然是三叔。”

林夫人就道,“所以,就等你三叔的决定吧——你三叔娶谁,谁就是你三婶。再喜欢楼姑姑,你也别忘了这点。”

雁卿说是,可依旧不肯走。林夫人便知道,她今日显然是听见楼蘩说的话了。

林夫人让人领雁卿来,原本也是有这个意思。只是雁卿来得晚了些,林夫人已和楼蘩、赵文渊屏退人说话,雁卿便没来得及近前拜见——也是因雁卿不在场,楼蘩坦白时更不加避讳。到头来雁卿不留神听见的,反而比林夫人预想中更残酷些。

林夫人也不问雁卿听去多少,只道,“你楼姑姑家的事,并不是你能操得上心的。”

雁卿自然也明白,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问,“楼姑姑不会再遇上危险吧?”

林夫人道,“我也不知道——可凭你楼姑姑的聪慧,纵然遇上了,也能化险为夷吧。”

如今楼蘩手上握着族长的儿子,楼家人想再用什么黑心暗手,就得仔细斟酌斟酌了。

雁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头望着林夫人,道,“阿娘……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

—— 她生在赵家。赵家也是十分庞大的家族,家中子弟不下百人。有煊赫为官的,有习武从军的,也有布衣耕田的。她父母还年轻,算不得族老,却是说话算话的宗子宗 妇,统帅着这些人。雁卿只知道为一家宗主,需得怜恤老幼、周济贫弱,令有才华的子弟有晋身的渠道,令平庸的子弟有糊口的家业。她曾见林夫人处置各房纠纷, 必以公平、和睦为要。也见太夫人出体己钱贴补族中孤老,秉持的是怜悯、为善之心。

她是知道宗族究竟有多大的权力的,她只是没想到,这权力竟也可以用来迫害人。

林夫人却说,“也只是寻常罢了。世上最多的便是这样的人,你只是不曾当家,也少出门,便没见过罢了。”

雁卿才略讶异起来。

林夫人就又招手令她回来,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心里楼家是大奸大恶的之辈吗?”

雁卿自然点头。林夫人便道,“那我们不妨就来论说一番……一者,若当年你是楼家宗主会怎么办?你眼前有两条路,其一顺从雍王,舍弃成国公一家,如此便可继续安享富贵,甚至更上层楼。其二悖逆雍王,追随成国公,可眼看着便要举家覆灭,性命都难保全。你会怎么做?”

雁卿就纠结了一会儿,才艰难的问,“便没有旁的路可走吗?”

林夫人摇头道,“强敌面前,人是没有选择的余裕的。纵然有,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所谓无可奈何,便是如此。”

雁卿拼力去想,到最后也只能说,“我不知道。”

“那你依旧觉得,楼家从一开始就是坏人吗?”

雁卿这回没有犹豫,“是。不忍累及家人固然情有可原,可坏事就是坏事。何况后头他们欺负楼家姑婆,这回总不干家族存亡了吧?”

林夫人点头,道,“你说的对。可你觉着他们欺负楼家姑婆,就只因为他们天性邪恶吗?”

雁卿待要点头,却又有些不确定了,就望着林夫人。

林 夫人道,“他们已背叛了成国公,投靠了雍王。为何还要冒着得罪雍王世子的风险,好好的养着仇人的女儿呢?”看雁卿的面色,便无奈笑道,“你心里更确认他们 是坏人了?是,他们确实是坏人,可你也要看到,驱动他们去做坏事的,不论从一开始背叛成国公,还是到现在迫害楼姑姑一家,其实都不是他们天性里的‘坏’, 而是另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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