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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108)

元徵便道,“我也不去了。”

雁卿见那些人里确实没有同他交好的小辈,便道,“那七哥同我一道去看望阿婆吧……她那边儿必然有人在说笑话。”

她确实还待他如初。元徵便微笑道,“正合我意。”

他们回身要进院儿里去时,却又听到人叫,“雁丫头。”随即鹤哥儿便和谢景言一道迎上前来。

元徵的眉头便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鹤哥儿同他寒暄时还是客套不失礼节的,但也绝对称不上亲近——鹤哥儿心里也有一杆秤,谢景言打他妹妹的主意,鹤哥儿要敲打妨碍他。元徵打他妹妹的主意,鹤哥儿便要严防死守了。

寒暄之后,没几句话鹤哥儿便交代清楚,要拖着元徵去喝酒。抬眼瞧见杜煦同鹏哥儿在前头说笑,又要引荐杜煦给他。

元徵待要拒绝,可想到雁卿说的——他不在意她的家人,便不觉看向雁卿,雁卿也带了征询的意味望着他,那目光里分明也隐含了期待。他便不着痕迹的错开了目光,点头默认了。

他少有这么合群的时候,平素若这么遇上,必然如蚊蚋般叮着雁卿不放,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就这么答应下来,鹤哥儿也略感意外——他其实也不是真想和元徵喝酒,谁愿意和这么高冷沉闷的王孙喝酒啊!他就是想将元徵从雁卿身边支开罢了。

偏雁卿又高兴又不看眼色的从旁叮咛,“三叔那边的叔伯们都喝醉了,不知又要拿什么人取乐子。二哥哥你要尽地主之谊,千万别让七哥吃亏呀!”

鹤哥儿:……这就把亲哥当保母了!

虽别扭,却也不至于小气到这就变卦,“知道了!我的贵客,我自然会照顾好了!”

雁卿抿着唇笑。鹤哥儿同元徵“套近乎”的时候,她也同谢景言说话儿。谢景言并不问她怎么同元徵碰上了,只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儿却不好去闹房了。”雁卿笑着说,“是,只好放过三叔了。”

两天一夜没有睡了,谢景言、鹤哥儿他们却依旧精神奕奕,看不出半分疲态来。雁卿心生敬佩——不过她家中父亲叔叔都是好体质,越到危机艰难的时候,越比常人更能支撑局面,其超凡干练、举重若轻在长安也是有口皆碑的。因此她也并没有就将谢景言目为非常人。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刻意显露出投契来,只节之以礼的泛泛谈笑。

只在元徵默许随他们去饮酒,便要道别的时候,谢景言忽想起些什么,随手掏出一枚荷包来,笑道,“给你的。”

雁卿接到手里,觉着沉甸甸的,打开一看,见里头有几枚金银钱币。她却不解谢三哥给她钱做什么。取出一瞧,见里头是私铸钱币,铸造得极精致巧妙,上有“如意安康”或“富贵长寿”字样,正面竟还有四合如意、吉祥五蝠的花纹,便十分喜欢。

谢景言见她露出喜色,便笑道,“这是接亲的喜钱,你的份儿。”

朝廷不准私铸钱币,实则是禁流通。似这般民间娶亲撒床用来讨吉祥的钱币,便无有禁制。雁卿也早知道,她三叔亲自设计的花样、试验了压花法,为撒床新造了别致的黄铜钱币,却没想到接亲的人也有份儿——铸造出来的东西少有这么精致美观的,她早就想要了。

便又弯了眼睛笑起来,道,“谢谢三哥。”

鹤哥儿防住了元徵,回头见谢景言竟趁机刷好感,忙拆台道,“我这里也有,回头给你送去。”

雁卿却并不贪心,打眼一扫荷包里的数目,便笑道,“我这里已经够用了。”元徵、月娘和青雀每人一枚,她还有剩。

鹤哥儿便好奇问道,“要怎么用?”

雁卿便道,“做护身符,或是配上百结扣编起来做坠子。要的就是好彩头。”

鹤哥儿从她身上搜刮东西从来都不客气,开口便讨,“别忘了给我做一个。”

雁卿抱怨道,“你房里又不是没有会做活儿的,非找我要。”虽如此,还是应了下来,“那就给我送来吧。”

“你不是够用了吗?”

“又不够了~”雁卿便抿唇笑道。

谢景言看着他们说笑,忍不住也添乱道,“有我一份儿吗?”

雁卿笑道,“有。”说完又扭头去看元徵,元徵却只淡淡的别开头去。虽在人前掩饰了,可显然已是冷若冰霜。雁卿便一愣,原本要说的“见者有份”就这么堵在口里。她便略尴尬的一笑。

元徵不喜欢人人有份儿的东西,可旁人都有独不给他做,却更加伤人。雁卿便想,还是要单独给他做最好的才成。

却也不会当面说来讨好他,便笑道,“我要去找阿婆了,你们快玩耍去吧。”

元徵一直留到散席。

世交少年们结伴来拜见太夫人时,他就同谢景言站在一处。

谢景言比他随和有人缘,被灌了些酒,面上已略带醉色。然而口齿思路却还比平素更清晰敏捷些,并没显露醉态,同太夫人说话时神采飞扬。而元徵就只清冷的立在一侧,显然人多热闹也并没有让他更合群些。

送他们出去时,雁卿便很有些忐忑——她能觉出今日元徵是曲意迎合她的心愿,可若七哥不开心,那便没什么意义了。

送元徵上马车时,她便取出用“如意安康”小金铢做成的坠子给元徵,“七哥带着玩。”

元徵没有接,他就望着那坠子,问,“做了多少?”

雁卿便道,“这是头一份。其余的要明日才做。”

元徵才接到手里来,攥住了。已叙离别,他却迟迟不上马车。雁卿疑惑的仰头望着他,半晌,元徵才问道,“昨日去接亲,是同谢三一道吗?”

雁卿脸上不知为何便又红烫,她就说,“是……三哥也去了。”

她叫的是三哥。

元徵便又垂眸。这一夜燕国公府张灯结彩,红灯笼彻夜通明。他眼里映着喜庆的柔光,却依旧平静而冷静。

他就说,“若有那么一日……”雁卿等着他发问,可他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许多年前,他们之间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场对话,那时雁卿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说“我同七哥感情最深”,说“若非要让我取舍,我选七哥”,可现在他却已不自信会得到同样的答案了。

雁卿问,“什么?”元徵就摇了摇头,道,“无事。”

☆、99第六十六章 上

三叔成婚赚足了脸面。成婚前皇帝特地给他升了官儿——国朝鼓励婚嫁生育,准许新人跃品穿戴礼服,皇帝的用意是让赵文渊穿着一品大员的礼服去拜天地。虽赵文渊没这么做,彩头却极好。婚礼上宫中又遣人来祝贺,皇帝还捎了一封银子做看喜钱,示宠之意昭然若揭。

至于新人的身世、传奇故事,婚礼的排场、宾客名单……尽皆令人津津乐道,一时间长安无人不说赵文渊同贺敏的婚事。

不过对雁卿而言,婚礼的喜庆忙碌之后,日子便又回归了柴米油盐。只是家里多了三婶,更加热闹了些。

贺敏是辽东的姑娘,乍来到长安也有许多不熟悉的规矩,林夫人手把着手教她,太夫人也耐心仁善。而赵文渊性子诙谐开朗,最能为人排解烦忧,又懂得宠媳妇儿,因此贺敏也很快就适应了嫁人之后的新生活,并没显露出多少不适应来。

家里的日子依旧是和睦友爱的。

赵文渊婚礼上,也不知雁卿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杜煦见了月娘,倒是能驻足同她说一会儿话了。虽说大都是聊学问,可雁卿觉着这平平淡淡里似乎也透出些互相赞赏来。

如今月娘闲来无事,常来找雁卿下棋,床头的书也换成了儒家经典。

太夫人虽博学,却从不拘泥于经书,教授起姊妹俩来一贯天马行空,因此姊妹两人案头少见六经。只雁卿爱读史书,常备一本左氏春秋。月娘则更爱诗词歌赋,精研过毛诗。这一回月娘读书风格的转变,太夫人同雁卿看在眼里,都心中有数——知道她是渐渐在接受、了解杜煦。

雁卿最喜欢月娘也就在这里——她对待什么都极认真。譬如上学,明明聪慧善记、过目不忘,却也总会提前细细的预习好功课。她是那种有天赋又肯努力的人。这回对待杜煦依旧如此,哪怕最不爱的就是浩繁冗赘的注经,也会耐心的去熟悉他研修的事务。不过——

“也不一定他钻研的,你就一定要喜欢,要精通。”太夫人便笑着这么劝她。

“也真难喜欢起来。”月娘便笑着回答,又小声道,“两个字就能注解出两万字来。真不知是读经,还是读废话呢。”

雁卿正在剥橘子,闻言忍不住插嘴道,“我也读过,他们就是攀附着经书,说些旁人重复了无数遍的君臣之道、天人之说罢了。有些读着也很有意思,不过同圣人之言已无太多关系了。”

姊妹两个所见略同,便凑堆吐槽了一回。

太夫人含笑听她们说着,忽而又问月娘道,“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你觉着杜十三人如何?”

月娘便又沉寂下来。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迟早都要有所表态,倒没有再躲闪。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叹道,“人略沉闷了一些……”

雁卿便抬头望向太夫人——果然太夫人也听出来了,月娘这其实还是没喜欢上杜煦。不过随即月娘便又道,“其余都很好,聪明、沉稳,有君子之风。为人过于敏锐了些,幸而寡言……”明明是夸赞杜煦,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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