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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10)

萧怀猷一时就有些停不下来,“青州、莱州之民,善于吃蝉”,“闹蝗之年,百姓也多捕蝗为食”,“沙虫是海味珍品”……

说到最后,尽是些如意不认识的虫子,萧怀猷也说上兴致来,便细细描述某地产某物,其形状色彩如何,怎么烹调之后,怎么吃,其滋味如何。而萧怀猷也不愧其聪敏善文之名,说的逸趣横生,不多时就连旁边的大公主、距离近的侍女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如意听了许多地名,又询问那些地名具体指哪里。她对距离还没有直观的感受,听他说自建邺往四面去有万里之遥,只觉得天下辽阔无边,令人壮志满怀。而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吃的哥哥,也就立刻成为如意心中有数的大英雄之一。

她不由就问道,“你都吃过吗?这么多东西,要尝几年才能尝完啊。”

萧怀猷也笑着感叹,“我也不知道,这些我几乎都没吃过。”说了这么多,他竟有些不舍得打破自己刚刚在如意心中树立起的形象了。却还是坦率的承认,“扬州刺史顾公南征北战多年,入京述职时常同我说起外间趣事。这些都是从他口中听来的。”他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个最年幼的小妹妹,道,“对了,他有个儿子和你同年。待下次他入京,我带你去找他听故事吧。”

如意眉眼弯弯,用力的点头,“好啊,我们说定了。”

他们说的兴高采烈,有两个人却倍感委屈。

一个是坐在如意对首的琉璃,她是萧怀猷的同母妹妹。虽没有同萧怀猷养在一处,但张氏时常提起她的哥哥,言谈间颇引以为傲。琉璃耳濡目染,心中对哥哥也充满憧憬。

何况萧怀猷确实值得亲妹妹为他感到自满,他是天子的长子,美姿容,善辞令,年六岁能属文,七岁开府,天下文士尽归之。年方十岁,已堪称独步天下,同龄人无人可与之媲美。

明明宫里只有她同萧怀猷是同母所出,萧怀猷也一度接回到张贵妃身边了,但他不喜欢琉璃,反而对两个异母姐姐多有推崇。

琉璃不喜欢两个异母姐姐,她们看她和她阿娘的目光,简直就像看两个小人得志的奴仆。琉璃莫名的就知道,她们瞧不起她阿娘,连带着不愿亲近她。但这些人既然瞧不起她们母女,为什么又非要抱养她的哥哥!

琉璃不能服气。

她使劲浑身解数,想把哥哥抢回来。但她越是亲近他,在人前回护他,萧怀猷便越是对他不假辞令。他简直就像个被强梁逼迫到墙角的弱女子,满心满脸都写着,你抢完东西就快走,我不情愿跟你。

但为什么他就能和颜悦色的同如意说笑?莫非她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吗?

琉璃心中不乐意,便甩手起身,往上座去找天子和张贵妃去。

但这一次天子没空替她做主。因为,等了足足两年之久,他小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二郎当然就是第二个倍感委屈的人。

——他难得出一次远门,还是在水滨,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新面孔,正打算撒丫子四处狂奔一番,结果一入席便被徐思箍住腰,硬是在这两尺见方的小坐席上被困了一整夜。

还让如意同他分开坐,隔得这么远,他伸手向如意求救都做不到。

而且他明明还有旁的事急着去做,徐思喂起来却没完没了。他左躲右躲,徐思都能准确的把食物塞进他嘴里。他左挣右挣,徐思都能使巧劲卸去他的力道。

二郎一身本事都无用武之地。

偏偏如意的目光渐渐也不看过来了,他这边水深火热,她那边竟同旁人说笑起来,显然已将他抛之脑后。

小孩子都是有些独占欲的,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抢了,这怎么能忍,当然就要拼命抢回来。

二郎只能火急火燎的任由徐思喂到她觉着他饱了的程度,才终于瞅准间隙,忽然发力,自徐思怀里挣脱出来。

他撒腿便要往如意那边去,却又被天子一把捞住腰。

二郎简直悲愤欲哭。

天子捞住了他,好整以暇的笑问道,“你要去哪里?”

二郎抬手指向如意,天子却不抬头,反而慢悠悠的逗弄他,“你不说,阿爹怎么明白。”

二郎:……

二郎记性好,他犹记得自己在大人追逼下,头一次开口叫阿爹——他明明叫了许多遍,艰难的纠正着自己漏风的发音,但这些大人消遣完他,居然哈哈大笑,完全将他的努力抛之脑后。

大概是没意识到他能听得懂,他们当真他的面说话毫不避讳。但偏偏二郎很聪明,他其实听得懂,听不懂也知道自己是被取笑了还是又被取笑了。

且兼他极懒,所以能不开口时,他就尽量不开口。横竖就算他不说他们也明白,他说了他们反而消遣他。

但这一次他若不开口,势必就要耗费无数无用功了。

“辣鞭……”

于是他终于说道。

不出所料的,又引起一阵大笑。天子对徐思道,“朕是怎么同你说的?他会说话,就是欺负你,懒得说。”

二郎:赶紧放开我!

天子却又将他抱在膝盖上,指着萧怀猷道,“过去后要向你阿兄行礼。会叫哥哥吗?”

“会!”

“叫一声来听。”

“咯咯,咯咯。”二郎敷衍、抗议着,在他阿爹的笑声中终于一溜烟的挣脱出来,向着哥哥姐姐们的方向奔跑过去。

近前了,也不管如意和萧怀猷惊讶的神色,先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去,抓住了如意的手指,才仰头对萧怀猷道,“哥哥……”

明明他用那双黑漆漆的、沉静、精致的黑眼睛望着自己,用青涩的、因为不娴熟而有些弱气的声音叫着“哥哥”,但萧怀猷莫名的就觉着,他这个小弟弟,似乎、大概、也许是在向他宣示什么……

第八章

太早开口说话,其实是一件很吃亏的事。

在开口说话之前,长辈对你唯一的期待就是赶紧学会说话。你若喜欢,随便咿咿呀呀的发出些声响来,便会令他们惊喜万分。纵然他们进一步做出了过火的要求,你也完全可以假装听不懂,扭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去,长辈们根本无可奈何——因为你就是听不懂嘛!

可一旦你开口说话了,你就会发现长辈们究竟有多么难以讨好。

首先,你不能装傻,因为他们会说,“别装傻,朕知道你听得懂。”若你还假装听不懂,你的屁股可能就会比较危险。

而后,他们简直不知餍足,不论你做到那一步,他们都永远都有一环扣一环的层出不穷的后续诉求。譬如:你会说话了?来,朕教你背两首诗。什么,这就学会了?来,给朕说说它是什么意思。啊哟,说的不错。来来,朕教教你这几个字长什么模样。哦……这就记住了!那朕再教你几首难的……

等二郎终于聪明的学会了说没记住,天子目光兴奋而语气轻缓,道,不要紧,咱们可以再学一遍。

二郎:还有完没完了!

回头天子兴奋的对徐思说,“天赋异禀!果然不愧是我们的儿子!”

而二郎深深觉着,果然不说话才最省事。

无论如何,二郎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

天子很明显不打算让他放任自流,他很有亲自教养儿子的意愿。有鉴于他自己就是个全才,凡事无所不通,对于该怎么将儿子打造成一个全才他也很有见解,自然不能放任二郎聪明却惫懒下去。

他的这份用心当然是纯粹针对二郎的。

就算二郎明显喜欢如意胜过喜欢他,同如意一起时更耐心听话一些,天子也纯然没有顺便教导如意的兴趣。

毕竟见面的时候多了,就算是假装疼爱她,也颇耗费心神,偶尔为之也就罢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直接抱走二郎。

在他心里,如意固然有些用处,需要他做出一定的姿态来。但本质上她同殿内宫娥仆役们也并无太多区别。

如意心知父亲不喜欢她,不过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罢了。

徐思将她教导得很好。她似乎从小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她,而这也未必就一定是她的错。她只要用心努力的做好自己的事便够了。

当然也会难过,但并不会迁怒。她很分得清天子同二郎的区别。

她心里似乎也有一股子倔强的意气,纵然十分难过时,也不会徒劳的询问徐思,“为什么阿爹不喜欢我。”反而会更快的打起精神来,转头去找更多的事来做。

和二郎不同,她总是很忙碌,并且乐于学习更多的东西。

大约在她三岁时,徐思便已将她抱在膝盖上,把着手教她识字。她乐此不疲,甚至空闲时还会抱着书主动爬到徐思的膝盖上,让徐思教她更多。她很是聪慧,徐思教过她的,她几乎都能记住。

并且她还很乐意分享。

有时二郎玩的无聊了开始欺负人,她便会摊开书本,一本正经的对二郎说,“我来教你识字吧。”二郎倒是很给她脸面,既然她想教而他又确实无聊,那就听听吧。

辞秋殿里便常看姐弟二人捧着一本书,有模有样的一教一听,并肩坐在一起的情形。

所以二郎的“天赋异禀”里,其实也很有如意的功劳。

等如意六岁的时候,徐思便聘了师傅教她拳脚功夫。初时女师傅只以为自己是被聘来陪公主玩耍的——毕竟这可是一个公主啊,她学功夫做什么?横竖她既吃不了这份苦,也完全不需吃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