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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不乐(68)

作者: 葵及 阅读记录

长乐站在门框处凝视着他:“何日才能遣散那些道人?”

温煜一只手拨弄着炕几上的茶杯:“我想过你会来见我,但我未料到你是以这个缘由而来。娴娴,你多久未叫过我四哥了?我快想不起来上次是何时听到的。”

来还去

温煜凝神等待着长乐的回答,然而这种等待蕴含着无尽的沉默。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看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玉杯:“娴娴,你愿意回来却不肯彻底放下仇恨,你想让那群人离开却连一声四哥也不愿叫。你给出希望却不愿施舍更多,你在害怕什么呢?又或者在克制什么呢?你现在就像一只带着镣铐的小鸟,到不了真正的蓝天,也不愿回到笼中。”

“如果我们真的共用同一个灵魂,我想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也正因我们如此相似,我很高兴感受到你今日压抑的怒火,它就像带着新生的希望,带领你从忧悒中迈向我们渴望的光亮而灿烂的一切。”温煜注视着她,“我们在毁灭中探寻着自己,为了解脱和自由,可是我们离开了自己也便失落了自己。我永远也无法再找回我自己,但是你可以。”

长乐不愿再听他说些不知所云话:“你不愿赶走他们?”

“恰恰相反,我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去留,这一切取决于你。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长乐开始回避:“我只想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温煜的目光刺入她的灵魂:“在你决定找我的那刻起,你早已知道决定他们生死的是我的喜怒哀乐,或者说任何一个当权者的喜怒哀乐。这是个极其可悲的事情,大哥意识到了,所以他在无可奈何的痛苦与妥协中毁灭了自己。”

长乐问:“这与我有何关系呢?”

“因为你即将需要这份权力。”温煜轻咳几声,再抬头那双明亮的眼睛中仿佛蕴含着风雨来临的宁静,“他们的处罚由你来决定,你拥有这样的权力。”

“我不会。”

踏出道观,长乐呆愣地注视着某处。良久,她想起为何温煜的样子她会有些熟悉,当初在哥哥决定将她送走前也有着这样的宁静。

事实上这样的预感并无错误。

在长乐和璇初走遍庭院的各个角落,穿过那片娇嫩艳丽的花朵时,见到了尽头处恭敬候着的冯腾。

清晨的太阳被一层薄薄的云层包围着,恰到好处地将温煜天子服上本有的锐利隐去。长乐坐在他的左边,默默望着他手旁的香炉。

柔风吹拂的殿堂响起冯腾念诵奏疏的声音。

“……笂州提督有奏,近日多发现有海寇出没大洋刼掠,势焰甚张,请求剿灭。内阁奏批,吂州灾情未减,正兴修水利,不宜大肆开战。”冯腾瞄了眼温煜,见无喜无悲,将奏疏递给秦宏,拿起另一本。

长乐仍保持着最初的姿态。

“御史弹劾礼部侍郎陶沛……”冯腾顿了顿,“目无尊卑、擅权谋私……”

还未念完便听见温煜道:“目无尊卑呀,那便让他去督查治理吂州灾情吧。”

冯腾遵令,将批字拟好呈上。

可是温煜并未理会那上面写了什么,他注视着始终心不在焉的长乐。

冯腾退下,拿起另一本:“左副都御史钱懋上疏弹劾户部盐政不举,请求遣派一大臣总理,严查盐政……”

“准了。”

周边隐隐有吸气声,长乐依然毫无反应。

冯腾又念了其他事,日头渐升,强烈的阳光从柔和变为炙热。

“弹劾内阁学士章瑞广之族强占良田、私掳妇女、以赠官为名索取州县小吏贿赂……”每念一句,阳光的热度便减一分,到最后彻底变成寒冬腊月。

“不平家何以平天下……”

长乐抬起头,看着温煜。

温煜的脸上有了笑意:“让他赋闲在家如何?”

“陛下到底有何意不如明说罢了。”

冯腾领着其他人悄悄退离。

长乐继续道:“他找过我,是想求我规劝陛下莫沉迷玄修。他与我私联的确逾越了,我一直惶恐不安。”

温煜的笑慢慢淡下:“你生气了?因为他?”

“我非皇亲国戚,非朝堂大臣,亦非天子近侍,断不能议论朝堂之事。”

“所以你对章瑞广的处罚也无异议?”温煜侧了头,冷冷地道,“还是杀了他吧,这样罪大恶极的人留不得,冯腾!”

长乐想做到坦然自若,可看到冯腾提笔,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她直视着温煜,觉得他分外陌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令我承认我的伪善与口心不一吗?”

温煜道:“不,我只想让你承认你悒郁之下的明亮与火热,它隐藏得太深,甚至快要在平静与沉默中熄灭,它需要一点点的压迫才能焕发出本来有的光芒,事实上愤怒与仇恨更适合你,因为你会在愤怒与仇恨中找到应有的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