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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260)

作者: 王白先生 阅读记录

喂,现在是不是太迟了?是不是已经来不及问你了——

和我在一起,是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

你后不后悔?最后这一段路,如果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也许就不那么痛,也不那么留恋……

可是怎么克制得了呢?我们彼此难以抑制地靠近,就像戒断那跗骨的疼痛时必须服用的禁药,能缓和症状,却又无形地成瘾。否则为什么你离开我的时候,就好像那病痛又发作了,就像把我的心脏掏出来,把我的身体一寸一寸砸开,一刀一刀剖解,生生要从中剜出我偷偷藏起的、属于你的那一块?

衍之,我是不是太傻、太蠢,错过得太多,明白得太迟了?

为什么连这个世界都能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而我们却不能?

凌衍之的呼吸仿佛就在他耳边,很轻浅,很宁静,带着一股灼然的笑意,化作一阵风,穿过他再拥住他,贴在耳畔悄然喁喁。

人们不敢靠过去,有些惊奇或是纳罕地、疑惑或者担忧地,看他低头站在那一扇隔绝了生死和爱恨的门前,反而轻轻地笑了。

紧接着,他突然从衣襟的侧里抽出一柄腰斧,猛地砍在双向感应门的隔窗上,紧跟着再一下破坏了拉扣锁;樊澍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第三下的砍击使得铝合金门叶发生了变形,感应导轨自动向后滑开了半人宽的缝隙;人们被他的举动骇得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应有的反应,直到这一刻惊呼和阻拦这才猛地爆发出来,几乎同时向他扑过去。

只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瞧着他背影的张晨晖瞬间明白了过来、率先抢出几步,反身堵在了门前,奋力将其他试图扯拽阻拦樊澍动作的人推搡着抵在门外。“……让他去啊!”他艰难地挤出声音,“你们是不是人?!啊?……你们一个个都明白!!”

樊澍听不见这些声音,也看不见这些人,那些拽曳着就像只是前行的某种阻力,而他们什么时候想要往前时会没有阻力呢?活着的每一步都是背负着无数阻力在往前。医生们抬头看见了他;相反的,比起其他并不相干却过分激动的人群,他们似乎很能够理解发展到这一步的这样的事实。金鳞子抬头看着他,似乎在无声地对他说:你终于来了。

监控屏幕前也同样乱成一团。成岱宗对着对讲机喊:“快,调人过去,立刻把人控制住!”李复斌却急忙后退了几步,对吴山低声交代了几句。

混乱的屏幕当中,提着斧子的男人就这样走进来,其他人不得不向后退开;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砍断了连接在他身上硕大导管的仪器,那台代替心肺运转、使得凌衍之在医学意义上还活着的仪器发出一声尖锐的裂声,迸出了火花后哀鸣着停止了,像是泄了好大一口气。他走到床前,一把扯下爱人脸上的面罩和导管。

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花费三十秒钟,就像他已经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了。凌衍之苍白的、失去血色的脸孔终于暴露在他的视野当中,那些细小破碎的部分都重新拼接完整起来。眼睑下方显出一块深色的凹陷,像是极度缺乏睡眠;嘴唇上的色彩消失了,看得见干涸开裂的皱纹。但这样看起来,他与昨天自己离开时最后的印象里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像只是太累了睡着了;樊澍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连着他在低温环境中发冷的上身一并抱在怀里。

“没事了,衍之,我来接你了。”樊澍低声说,也像那阵风一样凑在他耳边,替他拢了拢平日里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不会再疼了;…………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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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在一切的混乱和加速当中,时间与逻辑也一样正常存在。事件在混乱中推进,混乱在事件中加速,堆砌的冗余仿佛巨大的垃圾山,崩塌之后再达成微妙的平衡。事后再回想时,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不知道那一天到底是怎么结束的:樊澍被随后破门而入的军警带走了,但在那之后表面上的“抢救”仍然没有结束。医生警告他们,因为这样的突发事件,整个医院的隔离红区都被破坏了,为了防止传染扩散,在检查完毕之前,他们谁都不能离开。

于是禁闭或者拘留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将他暂时关在其中的一间病房里;但随后焦头烂额的舆论风暴、媒体采访、上级审查和民众请愿,在无数的解释和被解释、曲解与反向曲解当中,一时间谁也没在意到一个失去了伴侣的普通人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始末。

等人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樊澍已经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能证明他没有寻短见轻生的证据,是他把凌依依也一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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