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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62)

兮妫眼睛里涌出泪水,一手拍掉他的手,跺脚道:“我再也不要见到师兄了。”转身哭着跑走的少女,红衣飞扬而起,似是盛开出的花朵。

尉迟骏清静的眼里微微起了波澜,亦只是良久地看着兮妫远去的方向,沉默离去。

那一年,尉迟骏十二岁。

然而,当尉迟骏跨入尉迟家大门之时,迎接他的,不过是道道白绫。

那满城的繁华犹如旧时大门上的朱漆,仿佛血染一般,浓艳得惊心动魄。然,飞红之间却有一联素白色的飘带沿着城墙飘扬如柳絮,那连绵相缀的缟素装饰,被风吹得呼啦作响,隐约透出了沉肃而郁冷的气息。

红与白交相而映,越发沉淀出触目惊心的绝艳来。

在四年后的同一天,他的父亲,亦追随母亲而去。

尉迟骏不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去不回,也不想去探究他这些年来究竟做了什么。当尉迟骏看到他脸上如同母亲当初一般释然而平静的笑意的时候,恍然终于明白了什么,自己亦只是转身面对着族人探究的眼神淡定微笑。

白衣的书生模样,清润的笑意,一如多年前他父亲那般,透彻的瞳孔里静若山河。

尉迟家血脉里的那些尔虞我诈、那些心狠手辣、那些淡漠无情,都溶进了沸腾的血液,张狂着,奔流着。

那是一种与身俱来的骄傲和绝情,当他低头,张开手掌的时候,忽然有了想要去握住什么的感觉,阳光从十指的指缝间穿梭而下,金色耀眼,好似整个江山,秀丽灿烂。

慢慢地收紧,他对自己说:

在这里,我生而为王。

被送去北辰国陪同皇子做质子,没有丝毫怨言的少年捻花微笑,去便是去,终究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做质子的岁月是寂寞的,他曾无数次回想起李笑与李兮妫,那段时光安好的回忆,定格在记忆深处,是如同珍珠一样宝贵而光洁的事物。

北辰国的小院子里,陪伴他的,只有诗书琴棋,偶尔扮作纨绔子弟去赌场玩乐几次,甚或是佯作懦弱地任人逞口舌之快。

韬光养晦,这是他成长最快的一段时光,独在异乡,挣扎着生存。

然而十九岁时,师傅的一封信才让他知晓,物是人非是多么强大的一个词。

兮妫爱上了另一个人,甚至不惜为他反抗李笑,离家出走,带走了纵横,也带走了尉迟骏对那个身着红衣的粉雕玉啄的娃娃最美好的一段念想。

愿我的阿兮永如今日明朗干净。

最终,不过是浮生梦一场。

如果说,是前二十多年的沉浮浸淫,造就了现今风淡云轻的男子。

那么云清霜的出现,才真正让他体会到了喜怒哀乐的人生百态。那不是作为木偶一样的生活,而是一种悲喜交加患得患失的感觉。

初遇时冷若冰霜的少女,真是应了名字一般的清淡干净,不沾染杂尘、不经世事。

再见时,她已是带了疲倦的神情,平静而透彻,好似看穿了生死一般,意外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带她上路的点点滴滴,同样也渗透进了他过去单调而苍白的生命。

爱么?他自问。

是如母亲等待着父亲一般的情感么?

是兮妫为之不顾一切的付出么?

手抚摸着她冰凉苍白的面容,他只想笑着说。

这一次,算是我尉迟骏栽了。

上官哲的不肯施救,早在清霜的口中就已听说,他却仍是执意要一试。哪怕将云清霜的毒牵引到自己身上,哪怕用自己二十多年来平淡如水的生命让她来延续。

她的眼里,不但有不甘,也有愤怒。

那是骄傲的女子,宁可自己咬牙受苦,也不愿牵累他。

听她口口声声唤着“师兄”,心里就有钝钝的疼痛。

尉迟骏有尉迟骏的骄傲,他不想问夏侯熙和师兄,云清霜更爱哪一个,他只要知道,她现在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

清霜生长的云苍山,青山环绕,树木苍翠,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养育出如此清透伶俐的少女。

他蓦然回想起自己生长的那个地方,李笑的山庄里,大片宽广的田野,夏季里汇合成海洋的花群,纵马奔驰而过的心潮澎湃,一切都与这里不同。

清霜的母亲,终生需在黑暗里摸索着,那个少女那样虔诚而欣喜地感受着母亲的话语,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清霜心里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潜意识。

也许能够坚强地说着,不过一死而已。

也许能够骄傲地转身离去。

然而她也还很年轻,还有更多的光阴和岁月在等待她去消磨。

推宫换血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折磨,死死咬住唇齿之时口中弥漫的腥气……

换血的整整一个夜晚,是尉迟骏有生之年里,身体上所能承受的最痛的岁月。

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人活生生敲碎那样疼痛,死死咬住牙不尖叫出声的他,强忍下那痛彻心扉的疼痛。甚至,痛到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我只是希望你活下去而已。

能再和娘亲说说话,能再和师兄比比剑,能在行走在各国之间、巧笑嫣然。

如此而已。

在走廊上,听到她说与小谨听的那四个字:生死相随。

指甲深深的印进手心,唇畔上那一缕苦笑,刻骨铭心。

他用他的血救回了清霜,清霜亦用那雪貂挽回了他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

在尉迟骏的心里,仿佛有一种奇妙的连接慢慢延伸开来。

那个女子低头浅笑的时候,如同漫山遍野都盛开了的山花一般,虽不艳,却清馨。

所以,能够握住她的手,去感受彼此的心跳,他始终庆幸那一刻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活着,就是这个世间,对我,最大的恩赐。

作者有话要说:要留言,打滚……

番外三

春意盎然,又是一年桃花开。

元稹有云: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那红的如胭脂,浅的若朝霞,凋谢后残留的几许花瓣,又似那跳动的星星点点的火焰,煞是好看。

惊蛰过后,桃花开的更盛,含笑吐艳,馥郁芬芳,满眼春色,美不胜收。

有白衣少女倚树小憩,微风拂拂,衣抉飘飘。她唇角挂着一抹醉人的笑意,怡然自得,粉色花瓣飘落在她洁白的衣裳上,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从屋内走出的白衣少年,悄然替她披上一件衣裳,眉梢眼底俱是脉脉温情。少女不安分的动了动,拂开散落额前的碎发,双眼半开半合,似是就快醒来。少年忙躲到她身后,用手轻轻的蒙住她的眼睛,“师妹,猜猜我是谁?”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兄,哪有叫了师妹还让人猜的。”她轻手轻脚的脱开身,偏过头绽开绝美的笑颜,“师兄,陪我练剑。”

“好,”少年应道,从身侧取过两把青钢剑,将其中一柄交到少女手中。

“看剑,”少女乘其不备攻出一招,一双慧黠眸子闪着粲然光芒。

少年不慌不忙,身体飘忽灵动,来不及拔剑就且用剑鞘格开,剑尖疾吐,白练齐飞,看上去好不凶险。

“换我了,”少年使的同样是一招“如封似闭”,但比之方才少女所使,威力何止增加一倍,少女知晓自己绝对招架不住,一跃而起,避其锋芒。

“避的好,再来。”少年轻笑,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手下剑招依旧凌厉无比。

少女一味游走在他身边,不急于冒进也不与他争斗。

少年好气又好笑,“师妹你这哪里是在练剑,分明是临战脱逃。”

少女狡辩道:“只要我不输给你就是胜了。”

“是吗?”少年狡黠一笑,中指一弹,磕起一块石子打上少女脚踝环跳穴,少女“哎呦”叫了一声,眉间隐有怒气,“师兄你使诈。”

“兵不厌诈。”少年哈哈大笑,眉宇间添了几分豪气。

“哼,”少女气冲冲的反守为攻,少年正是要她如此,激将道:“若是十招内沾上我的衣衫,下次下山时我求师父带你一起去。”

“此话当真?”少女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

少年笑吟吟道:“君子一言。”

少女暗自思忖:打赢师兄断无可能,但要碰触到他的衣衫却非难事。她自信满满道:“就这么说定了。”说话间,她身形一晃,剑光飞舞,声东击西,避实就虚。

“这么打就对了。”少年由衷称赞道。

两人的剑法一脉相传,少女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少年都了若指掌,很难近得了他的身,眼看十招将满,少女目光微闪,有了主意,她弃了剑飞身扑上,少年应变不及,青钢剑差点在少女身上刺个透明窟窿,少年慌忙收了剑势,剑尖就贴着她的鬓发险险划过。

少女跌坐在地上,神情有一丝恍惚。

“师妹,”少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你有没有事?”他一把拉起少女仔细查看她是否受伤,少女脸上浮起可疑红云,但没有忘记扯住少年的衣襟,得意的说道:“师兄,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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