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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61)

沈煜轩的担心全然挂在脸上,云清霜视而不见,扭头走了。

柳絮抱着点心吃的不亦乐乎,糕饼的碎屑沾在她粉嫩的小脸上,甚是滑稽。沈煜轩摇摇头,轻手轻脚的替她抹干净。

柳絮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块酥饼,忽然怔怔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沈煜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纪慕婷缓缓跪下,抱着门框,哭的声嘶力竭。

柳絮面上神情起了一丝变化,眉头微蹙起,她扔掉糕饼,飞也似得冲上前去,把娘亲紧紧抱住。

从这一天起,她将月晨曦和云清霜的名字牢牢的印刻在了脑海里。

(二)

纪慕婷缠绵病榻已有数日,今天气色好了些,她下床换上一身湖绿的衣衫,对镜画眉,手抖的厉害,好几次连笔都拿不稳。她轻轻一叹,意兴阑珊的扔了笔,“絮儿,娘亲怕是再不能照顾你了。”她眼中满是不舍,柳絮还小,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她,但天意弄人,她无法与天斗。

柳絮扑进她怀里,泪水染湿了衣襟,“娘亲不要离开絮儿,娘亲不要离开絮儿。”

纪慕婷抚摸着柳絮乌黑顺滑的秀发,万般无奈,她又何尝愿意离开爱女。

柳絮哭的不能自已,娘亲是她唯一的亲人,除了娘亲,世上再无人真心疼爱她。

“絮儿,去找你父亲吧。”纪慕婷犹豫半响,终断断续续说出口。

柳絮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絮儿不去,絮儿要一直陪在娘的身边。”

纪慕婷泪流满面。她咳出一大口鲜血,将带血的绢帕藏到身边,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答应娘,不要让娘死不瞑目。”

柳絮捂住她的嘴,她说不出任何的承诺,只能拼命的点头。

纪慕婷似乎放下了心,她的身体一歪,软软的倒下,握着柳絮的那只手,五指缓慢张开,终无力的垂下。

柳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楞片刻,爆发出凄厉的哭声,“娘。”

纪慕婷走的很安详,许是梦见了年少时同心爱的人一同游山玩水对诗赏月的情景,她脸上一直挂着欣慰和释然的笑意。

柳絮变卖了身边所有值钱的首饰,将娘亲风光下葬。娘亲或许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她求一个心安。

她发誓,娘亲和她所受的苦楚,来日她会加倍偿还。

那年,她才十二岁。

(三)

后悔吗?

柳絮曾多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从云清霜手上抢走沈煜轩,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罢了。当年月晨曦可以抢走父亲,她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不,她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内疚吗?

三年来,本就沉默寡言的云清霜愈发沉静了。

很多次,她在云清霜面前同沈师兄故作亲密,为练完功满头汗水的师兄擦汗,给他做鞋,赠他亲手绣的绢帕,比剑时假装体力不支跌进他的怀里……

这一桩一件,云清霜看在眼中,无一不是割在她心头的利刃。每当这时,她总是不声不响的离开。

她脸上始终波澜不惊,像是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兴趣。柳絮最痛恨她这一点,这并不是她希望见到的。直到有一天她跟踪云清霜去了月晨曦现在的住处。

那是一座近乎全封闭的石屋,留下的一道缝隙是用于递送饭菜和日常必需用品的。

柳絮还来不及惊诧,就听到了云清霜明显压抑的哭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云清霜在人前暴露脆弱,她低头捂住脸,肩头微动,泪水顺着指缝徐徐流淌。柳絮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感。

许久,云清霜抬起脸,尚有泪珠挂在眼角,楚楚可怜。

柳絮隔的远,听不清石屋中月晨曦的话语,只见云清霜不住点头。未了,她道:“清霜愿祝福师兄师妹永结连理,白头到老。”

她清澈的嗓音随风送到柳絮耳中,她一时惊呆了,她一直以为云清霜恨她,就如同她恨月晨曦母女一般,深入骨髓。说不清心底是何感受,但适才的快感在逐渐消退,一丝怅然莫名攥紧了她的心绪。

收手吗?

柳絮再一次问自己。

云清霜心胸广博,从没有怪罪她横插一脚,沈师兄对她呵护有加,温柔体贴,柳慕枫像是要弥补多年的遗憾也对她投以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似乎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久违的亲情。

如果没有让她亲眼见到这样的情景,她或许就真的放下了。

那一夜,处在浅眠状态下的她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她睁大眼,感觉到床榻在晃动,窗棂亦在“咯咯”作响。她惊恐的坐起,披上一件衣衫匆匆打开门。

她看到沈煜轩站在不远处,双手背负身后,徘徊踌躇。她大喜过望,师兄担心她会害怕,是来陪伴她的。她刚要开口唤他,暴雨滂沱直下,雷声轰鸣,炸的人头痛欲裂。沈煜轩眉头一皱,急切推开隔壁一间卧房的门,柔声道:“霜儿,别害怕。”

柳絮心情掉落谷底。一整夜她独自一人蜷缩在桌底,听着外面风雨交加,她手足冰凉,寒彻心扉。

真相从来都是这么伤人。

起身时,她突然哈哈大笑,笑自己的愚蠢,随即脸色一变,一掌震翻案桌,面上尽是狠戾之色。“云清霜,你对不住我在先,休怪我无情无义。”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上番外。

番外二

他看到父亲走着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如同盘旋而上的河流,没有开始,亦没有尽头。

年幼的孩子尚且只会扯着母亲的衣袖言语:“那爹什么时候会回来?”

母亲低下头,温暖的手心抵在他的额头,微笑如兰:“骏儿,相信娘。很快,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懵懂地点着头,谈话的时候,父亲的衣角已然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只依稀记得,山路上火红的山花烂漫,开遍了田野,一簇簇的好似燃烧的火焰一般,艳烈昂扬。

母亲孙氏病故在他八岁的那一年。

父亲没有回来。

他握着母亲的手,看到她面容上平和而静好的笑,黑色的发丝软卧在肩头,听到她在说着一些他听不分明的话语,什么都无法做的少年,也只能将面颊贴紧了母亲微凉的手掌,无言以对。

他紧紧抱着母亲,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已经冰冷的身躯。没人能够劝的了他,任谁说要将母亲安葬,换来的都是他仇恨的眼神。

直到他被祖父尉迟炯打晕。

尉迟骏第一次走出了从小生他养他的地方,他随身的包裹里小心翼翼收藏着一只瓦罐,里面装的是母亲的骨灰。暗自许下承诺,总有一天,他要让母亲的牌位堂堂正正的进到尉迟家族的祠堂供奉香火。

尉迟炯不承认孙氏的存在,对这个孙儿却极喜爱。

尉迟骏被祖父带回来了父亲的故乡,那个传说中的名门望族——尉迟家族。

尉迟是大姓,族里的叔伯兄长既多且杂,盘根错枝的关系里,也藏伏着野心与杀机。

初入尉迟家的少年,心思坦白,智谋聪颖之余,却对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交往并无大识,母亲曾告诫他要小心防备,但他毕竟未经那些明枪暗箭的洗礼,终究仍是防不胜防。

尽管祖父对他关爱有加,但毕竟不可能时时看顾。入家门三月,他就已是大病小病缠身,若非师傅李笑的出现,力排众议将他带往怪华佗处医治,恐怕世间早没了尉迟骏这个人。

李笑所教给他的东西,并不仅仅是武学、智谋,更多的是为人处事的道理。

世道险恶,从深谷中走出的干净少年,终于从这样一个人身上,学到了冷静、淡漠以及圆滑。

然而陪伴他整个少年时期的,还有李笑的掌上明珠,他的师妹李兮妫。

明媚而肆意的兮妫,总是爱穿一身红衣,习惯执鞭的少女,映衬了他记忆里父亲离开时铺天盖地的山花。在她生命里最繁盛的年华里,亦绽放着如同那山花一般的美好。

兮妫爱马,她的坐骑名为纵横,她曾指着远处的山岚,向尉迟骏道:“若有那一日,我定要与心爱之人,踏江而过,纵横天下。”

那时,尉迟骏只是含笑注视着师妹雀跃而明净的面容,目光投向远处,笃定道:“会有那一天的,如果是阿兮,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兮妫,息妫。与那个战国时娇柔的女子不同,兮妫的果敢和放肆,也如同火焰一样瞬间燎原。

那时候九岁的尉迟骏生辰里第一个心愿是,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尉迟家门下,第二个则是……

愿我的阿兮永如今日明朗干净。

天不从人愿。年幼的鹰终究有一日会长大。

那一日,尉迟家派人来道尉迟骏的父亲病重归家,要尉迟骏速速回家以尽孝道。

尉迟骏捏着信去见了李笑,李笑只是叹了口气,挥罢衣袖道:“你且去吧。”

已经出落得内敛而沉静的少年叩首,静默转身。

背后火红色衣衫的兮妫,脸上尚带着泥巴,明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呆怔地问他:“师兄,你要走了么?你不要阿兮了么?”

尉迟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用袖子擦干净兮妫脸上的泥巴,温柔地道:“阿兮一定要等师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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