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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109)

车内格外静谧,只呼吸声隐约可闻。

马车行驶许久,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云清霜心中纳闷,想撩开黑巾一窥究竟,林恒安的声音传来,“云姑娘少安毋躁,很快就到了。”

云清霜强压住心底些微的吃惊,听他的口气,他们此行目的地似乎并不是法场。“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林恒安道。

云清霜心中波澜暗涌,是福是祸,犹未可知。然而不管如何,大不了一个“死”字。

马车终于停下,云清霜暗自估算,从出宫算起,总有两三个时辰了。如无意外,应该己经出了乾定城。

“给她卸了枷锁。”林恒安命道。

去了镣铐,浑身轻松,云清霜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问。她明白,总会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

眼前忽地一亮,日头恬淡安宁,悄然洒向大地。云清霜有一种错觉,仿佛在六道轮回走了一遭,如今又重返人间。

林恒安眸中滑过一丝笑意,“云姑娘,你自由了。”

云清霜脸上渐渐浮现疑惑的神情。

林恒安唇角笑意越发浓郁,“这里不是刑场,你被释放了。”

云清霜轻声笑了,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屋中,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日常用具一应俱全,摆放得井然有序。

“姑娘暂时不能回乾定城,先在这里住下吧。”林恒安背负双手,在屋内巡视一周。。

“多谢你。”云清霜略作思忖后道。

“圣上宽恕了你,这样大的恩典你就没什么表示吗?”林恒安很想看到她除了镇定外的其他表情。

云清霜嘴角浮起一个冰凉的笑意,“你可以将我带回去,或者直接押去法场。那样我可能会更感激你。”她说这番话绝非敷衍或者矫情,承这样一份恩情,她心中更不好受。

林恒安只是摇头。云姑娘这样的心气、这样的性子,尉迟骏想要和她破镜重圆,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云姑娘,好自为之吧。”他柔和地笑了。旁人已经尽心尽力,剩下的还需他二人自己努力。

云清霜大有不以为然之色,但对于林恒安,她毕竟还是感激大于怨恨 她敛衽一礼,静如水的面上终多了几分动容。

夜色苍茫,有萤火虫在树丛间优哉穿梭来去,煞是好看。

云清霜望着镜中人,娥眉淡扫,形神内蕴,风霜似未能改变容颜,但分明人已隔多年。

她抚着自己消瘦得骇人的脸庞,神色黯然,心中又升起几分失落。他知不知道她得救的事?若以为她已死,会不会有几滴泪是为她而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忽闻耳畔有马蹄声隐隐传来,她一下子警醒,忙吹熄,隐于窗后。

撩人的月色下,她看到一条人影跃卜马背,着一身白衣,衬得整个人眉目英挺、丰神俊朗,双目乌亮如漆,细看却目光凝滞,带着几许若有若无的忧郁。

日夜想念的人分花拂柳而来,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云清霜眸中淡雾弥漫。

尉迟骏将追风拴于树下,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轻轻抚了抚马背,眼里掠过一抹伤痛。

他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他们共乘一骑,定下了今生之约?云清霜面上笑容虚幻而破碎。

尉迟骏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掏出数件东西一一放置于地上。隔得远了,云清霜瞧得不甚分明,依稀是一壶酒,三只酒盅和几道小菜。

他这是要做什么?云清霜有些惊讶。她的视线随着尉迟骏的动作而移动,倏地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这里看去有几分眼熟,尉迟骏曾经带她来过一回,正是他母亲埋骨之所。她在屋里待了一整日,若是走出去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

尉迟骏为何会来此,还得从头说起。

昨夜他在林恒安家中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已过了早朝时间。一夜宿醉,头痛欲裂,林夫人笑着告诉他,“放心,恒安会替你告假的。”

尉迟骏平日酒量虽比不上林恒安,但也没那么容易醉。大概真应了那一句话,酒人愁肠愁更愁。他向林夫人道谢后欲回转将军府,林夫人道:“恒安让你等他回来,他有话对你说。”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日。

若不是老蔡寻上门来,他恐怕还会傻傻地等下去。

老蔡带来一个几乎令他肝肠寸断的消息。

早朝时,嘉禾帝不堪重压,下令将云清霜即刻处斩。为防止有人劫法场,就在地牢内秘密处决,又怜她乃一介女流,免除将其首级悬挂城门,并找人替她收了尸。

尉迟骏只觉五雷轰顶,呆立当场。足足有一灶香的工夫,他处于失神状态,无意于其他的人或事。老蔡又是呼天抢地,又是掐他人中,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林恒安昨夜为何会灌醉他,今日又为何会强留住他,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

不能怪嘉禾帝心狠手辣,他一拖再拖,已得罪了朝中各位重臣,甚至连太后都不再为他说话;也不能怪林恒安欺瞒他,君命难违,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怪自己懦弱无能,保不住心爱的女子。

囚犯的尸身一般都是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他不顾老蔡的阻拦,执意前往。但满山白骨皑皑,尸臭熏天,又哪里找得到云清霜的尸身?

尉迟骏在纵马出城之时,与林恒安擦肩而过。林恒安几度唤他,他充耳不闻。他心中大痛,虽不想怪林恒安,到底是存了怨艾的。

他不知道的是,林恒安早已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送他前去和云清霜会合。

他策马扬鞭而去,拐人一条小径。林恒安弹指一笑,那条路只能通往尉迟骏母亲的墓地,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就是老天也要成就他俩的好事。

尉迟骏给三个酒盅均倒满酒,眼睛蒙上数层薄雾,“娘,我敬你。清霜,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

他果真以为她死了。云清霜垂下眼,黯然神伤。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为何心底像是下了一场冰霜,一层多过一层的凉?

尉迟骏目中有无尽的伤痛和自责,“清霜,是我害了你。”

云清霜流着泪,心中是不可抑制的疼痛。

“清霜,我再敬你。”尉迟骏星目含泪,手举酒盅,尽数洒于尘土中。前尘旧事,翻滚如潮,云清霜樱唇微启,一声“骏”已在唇齿间,终被生生咽下。

尉迟骏心头的剧痛和绝望令他不堪重负,手微微一抖,酒盅滚落在丛中,再也找不到了。

云清霜捂着嘴,压住喉头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骏缓缓起身,往云清霜所在方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云清霜胸中大震,忙往后退去,远离窗前。

尉迟骏却往小屋走来。云清霜心跳得又急又快,蜷缩到帐后,一动不敢动。尉迟骏唤道:“张嫂。”

自然是无人应答。

“奇怪。”尉迟骏喃喃自语。

云清霜一瞬间全然明白了。这间小屋大概是专为守墓人而建,林恒安为了安顿她,特地将那张嫂遣走,也许,还有成全她和尉迟骏的意思。

尉迟骏在窗前拣一张椅子坐下,正是云清霜方才站立的地方。他满面哀伤,愁雾惨淡,拧起眉头,就这么痴痴地、痴痴地坐着。

云清霜的双眸被泪水浸湿,死咬着唇,直将下唇咬到发紫发青。

半晌,尉迟骏从贴身小衣里摸出一件物事。那是一只清润透彻的翡翠耳环,底下坠着繁复的流苏,正是当日他离开邀月山庄时,带走的那一只。

如一记重拳狠狠击打在云清霜的胸口,泪无法遏制地滚落下来。

尉迟骏拈着这只耳坠,仿佛还能看到云清霜嫣然一笑,面颊生晕,若明珠生辉,光彩照人。他急痛攻心,呕出一口鲜血,一低头,。又喷出一口。连呼吸都是锥心刺骨般的痛,云清霜儿乎将舌根咬烂,鲜血亦从唇角溢出。良久,仿佛一个轮回般漫长,尉迟骏站起,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他半侧过身体站立于帐前,眼底凄凉一片。

其实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云清霜。

然而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他步履蹒跚珊,背影苍凉。试了好几次都上不了马,最后还是追风矮下身躯,尉迟骏才困难地跨上马背。

追风载着尉迟骏离去。云清霜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泪水滚滚滴落,终忍不住放声大哭。那积蓄了许久的泪意和悲痛,此时,尽数迸发了出来。

如今的二人就如彼岸之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第二十七章

水流花谢

破镜难圆终遗憾

尉迟骏久未上早朝,林恒安数度拜访尉迟骏皆未果,每次被老蔡拦住不是告知小公子刚出门,便是小公子刚歇下。

林恒安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若是尉迟骏己和云清霜会过面,按理绝不该是这样的情形。他竭力避开他,莫不是因云清霜之死还在责怪于他?林恒安被自己的揣测惊得冷汗滓渗,倘若真是如此,尉迟骏还不得恨死了他。事不宜迟,林恒安连夜潜人将军府。他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惫,正门进不了,只能学那鸡鸣狗盗之徒,翻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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