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84)
郎中振了振衣,说:“这,人还活着吧?”
“人活着。”何光新说,“也有点神气,能说话。”
郎中凝神:“明儿不能再谈?”
何光新看了看郎中,“来都来了。”
“是这回事。”钱郎中怎么说也在何光新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提点过光新一二,尚且记得他哪时候讲,药学转医药销售有优势,钱赚多多,财源滚滚来,又不如读临床医学那样吃苦受累。
两个儿子都读医钱郎中当然知道,很多读医后来赚不到快钱又没天赋能力,消怠了一腔救死扶伤热情的直接就不当医生,转销售了。
“行,那我看看。”念着往年对何显宗的一点惦念情,钱郎中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抬步要走,不知是想着了什么又侧过头来,看见了何光新身旁并肩站着的钟霜。
钟霜比何光新矮半个多头,上身穿了一件宽松的外衣套在外面,之前几次钱郎中去何家,光顾着瞧何显宗的情况了,都没怎么留心她。今次他脚步顿足,凝神细瞧,才看出点不对劲来。
“你什么名字来着?”钱郎中说。
钟霜一愣,没想着自己会被叫到,放空了还在发呆,脑子比身体先醒过来,看着钱郎中。
何光新以为她听不懂乡音,轻声普通话解释:“问你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何光新倒是贴心。
钟霜:“算了,怪麻烦的。”
何光新笑。
钟霜把名字说了一说,钱郎中又细细问了一遍她打哪来的,就差没把生辰八字给直白点问了,拐弯抹角的,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有什么年龄适等结婚待娶私生子介绍女方对象。
“姓钟啊。”钱郎中齐扣衣服扣子,整理下摆,一身中山装完完整整穿齐备妥了,说:“走吧。”
何光新领在前边,看了郎中一眼,说:“怎么了郎中。”
钱郎中“唔”的一声捋一捋山羊毛似的长长尖尖下巴一簇灰白稀疏毛,“我以为是哪家的。”
何光新:“哪家。”
钱郎中很大岁数了,脑壳上几缕零零散散落落疏疏的毛发,像极了初生婴儿没长全的黄毛盖在脑后,只是他头顶弧上的颜色更花白斑驳一点。
“就你那个堂姑姑阿玉。”钱郎中又瞧了钟霜一眼,不得了,越瞧越像:“莫不是投胎转世了。”
“大晚上郎中说的话挺瘆人。”何光新侧了头,笑着看着钟霜,说:“是哪个堂姑姑阿玉,我从没瞧过。”
何光新本便是大婆高龄孕妇被吸尽血肉的产物——难怪大婆不待见自己的小儿子,加速自己的衰老,产后又心情低落——他哪能见过。
钱郎中谅解,坐上车轻飘飘说:“你没见过正常。”
何光新看着内后视镜里的环境,没说话。
郎中阖目休神,嘴里道:“你那时候还太小了。”
钟霜坐在副驾驶座里未曾开口,看着车子的挡风玻璃板上静悄悄的悄无声息的落下了竹林里被风卷了起来的叶子。
何光新抬眼看见了,扫一下雨刷器,亮闪闪细叶片刀一样的就被裁跑了。
钱郎中到了何家就被请上了二楼去瞧,其实他都没什么现代医学器具工具加身,望闻切问。两个儿子是远近闻名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好像是金钟加身的一座制胜法宝,踩着儿子们的名气他这赤脚医生的名头自然而然也愈加的高尚了。
所有人都紧巴巴的饿死狗跟着骨头香似的尾随钱郎中,围了主屋一个水泄不通,趁着人没注意,钟霜一个人悄悄的下楼。
何光新放玩尿在院子里抽烟,抽完了一支,转身看见钟霜站在庭院门槛前注眼看着自己。
钟霜掖紧了身上的衣服,抿紧嘴唇,眼神温柔。
“有话想跟我说说?”何光新开玩笑似的招招手,“过来吧,正好我想问点事。”
钟霜跨过来,“什么事。”
何光新拿出两盒烟,一盒已经拆封了,还有一盒新款塑封,薄薄的一层塑料一拉就给拉破了。
烟盒统统写着:吸烟有害健康。
“这盒我抽腻了,已经打开了。”何光新手指头轻轻点叩盒口,说,“这盒没抽过,贵一点本打算送人。”
钟霜好笑:“就这个啊。”
何光新:“有什么好笑的。”手扬起放到了钟霜毛茸茸脑袋上,摸一摸,“我吸哪个好。”
“看你喜欢了。”钟霜说,“这也有矛盾的。”
何光新说:“你帮我提点意见。”
时下近凌晨四点多了,折折腾腾了一夜,没有天凉好个秋,只有无尽地闷热潮潮湿湿在心底里蔓延。
钟霜手指伸出来,点羊羊:“喜羊羊,美羊羊,点到哪只就哪只。”她手一停,正好在何光新没拆开来的那一盒,斩钉截铁不假思索说:“就这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