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弯眉月,如少艾唇角弯起的娇俏弧度,柔柔播散了一地清辉,又似一层轻薄透明的纱,不知何时落了满眼,分不清罩在眼前,还是万物皆朦。
笛声渺远,又凄怆。
他披一件暗绿色锦衣,坐在殿前石阶上,吹着一管玉笛,他回望她,眼里有些许恼怒,似是为人所扰,那腮帮鼓起来,赌气转过头,伸手去接屋檐下稀稀落落的雨。
时有晚风轻拂,越过丛丛荷花,吹散了露珠,吹低了花叶,勾起他额际的青丝几缕。
她看到他浮雕般鲜明的手,灰色的雨丝斜斜打下来,无边的凉意,钻入他手心,他脸上却浮现一种诡异的微笑。
佛陀拈花,又带了几分无言的妖娆。
明光清润,如玉琢成。
不过一个孩子便已如此容色摄人,一旦长成,却又不知该如何颠倒众生。
如同雨后初霁的鸿光,清清亮亮,却蜿蜒着伤疤,若一阕戛然而止的歌,美感残破,成一种致命的诱惑。
没有故事的男子,是没有魅力可言的。伤痕纵横飞舞,似岁月沟壑,在尘封的往日里停留,划下一道又一道不可磨灭不能忘却的纪念。
这纪念,教人疼痛之余,宽广了心胸,通达了世事,从而学会更好地保护自己,尽管表面愈加愤世嫉俗,实则对这个世界,却充满了原谅。
在意的事物,会越来越少,深沉的执念,会越来越薄。
全甄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她坐在他身侧,托腮引|诱,笑容灿烂,像拐|卖儿童的怪阿姨,“这么喜欢雨啊?”
她看见那优美如花瓣的唇轻掀,声音如珠走盘,语气无比臭屁,“我乐意。”
尔后任她再逗,他也一言不发。
时值盛夏,却隔着一段冰雪不化的距离。
全甄无奈,这货防备心够重的。
全甄与慕容云的一面之缘,如此平常。平常到他泄露最浅一层的脾气,她却只想挖掘更深一层的八卦。
她第二回 见他,还是在烟石轩,宫宴快要散场,她走到这里,图个清静,并没有笛声指引。
冬夜,小雪时节。
他将一张张宣纸盖在那池枯荷身上,用粘蝉的竿把够不着的地方,严丝合缝地盖上,如同最细致的绣娘,完成一幅天地之作,满池枯荷,都成了蒙面的美人。
他没忘狂风欲来,仍用那竿,在那张面纱上一点点涂满糨糊,风一吹,冻成结实的壳,牢牢攀附着岸,谁也掀不掉。
大冷天的,他穿得单薄,短短的身子执拗往前伸,嘴唇冻得青紫,脸色白得吓人,额上薄汗涔涔,黏着乌发,衬着一张脸竟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宣纸轻薄,不似油布会折坏枝叶,用糨糊粘起来,重量刚好,也能遮风挡雪。
全甄撇嘴,看不出小小年纪就懂得惜花,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她丝毫不觉奇怪,他为何待一池荷花这样好,只知他性子古怪,心地却不坏。
他看见了她,看见她傻站着,眉间凝了霜雪,眼里暖流如泉,他认出了她,然后向她招手,示意来帮他。
她拿乔,他却笑,似白莲出水,无尘垢。
他好像孤清雪夜里,灼灼桃花一朵,分明是圣洁的,不容触碰,在他漆黑深沉的眼瞳中,却映出了娇媚与妖娆,那是对生灵的怜悯。
一时间仿佛有风来,牵扯着令他摇曳生姿,令他婉转多情,令这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繁花开遍。
她开始相信,这个孩子,真的懂得乐天知命。
春去秋来,全甄第三回 见他,他已是个姿容俊逸的少年,那一衫月光,风华侧漏。
他在御花园里负手而立,摆了个万般萧瑟的背影,夜色朦胧,正适合相看美人。
他转过来,眼中仍是伤痕浅浅,却依稀多了许多新痕,他作揖,眸光熠熠,情真意切,“我情债缠身,更负你良多,愿以此生相偿,若一世还不尽,黄泉路后,孽镜台前,我都等你。”
这是《入桃花》里的戏词,讲的是一男子前生欠人情债,今世以身偿债的故事。
自然这偿债的对象么,咳咳,有男有女。
全甄暗啐他一口,心道小少年长成登徒子,也不知是谁之过,方才太子妃全芙刁难他,自己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怎就要以身相许了?
她那时还不知道,他来这世上不过十载,便已尝遍冷暖,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却信手拈来。
她刮刮鼻子,微窘,“情债谈不上,我还想听你吹笛。”
他抽出那玉笛,寸寸抚过笛身,唇瓣翕合,最终抿成个微微宠溺的弧度,又抬手折了顶端一支春桃,红艳艳沉甸甸,风一吹,送到她手里的时候,馨香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