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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天街(54)

而秉承阿甘同学的“妈妈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尝到什么滋味”,我斟酌再三,还是不准备把林泽男朋友的事提前揭晓。提前知道结局会少掉太多的乐趣与感受,带着答案回来审视过程,一切就只剩下了肥皂剧般的麻木。所以我总是觉得在不去偷看一个故事的结局的前提下,第一次,从头到尾的阅读是最贴近作者与主角心情的,毕竟我们都不知道明天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有悲伤,有欣喜,有沉沦与有奋起,才是生活。

有一次我朝林泽提到这件事,林泽一脸疑惑地说:“现在大家都不喜欢看曲折的故事么?”

“嗯。”我说:“她们会为你而难过。”

林泽道:“我自己倒是还行,有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认为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我说。

那一刻,我确实是真心的这么想。在同志圈子年轻与帅气是种资本,滥交成为普遍现象,多少人白天穿行于繁华的都市里,夜晚华灯初上时则追逐着欲望,性,419。

贪污,受贿,一夜情,偷窃……我的另一个朋友说在他小时候这些都是难以理解的事,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成为这样的人,但当他真正面临抉择时,开始了第一次堕落,就像被拧开了的水闸,再也回不了头。而一次对欲望的无止境满足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漫长的寂寞,堕落越来越多,于是彻底沉沦下去,不堕落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走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况且我想我既然听了这么个故事,当然也要多拖几个人下水,否则太对不起我听完之后久久不能入睡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我又去看了次文刀“@HIV志愿者”的微博,关注了他足有两年,平时也有过少量交流,但当时看他一路走下来所做的事,远远不及这天林泽朝我述说的亲身经历那么震撼。

文刀的微博签名是“我愿以基督的爱为爱,爱你如己”,他自大学毕业开始就在做艾滋病公益,出身于驻马店,带着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血祸烙印踏上了征途,他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收入能力,最初在我眼中,这是件很幼稚的事,但他奔走于全国足足两年,开导艾滋病患者以免他们轻生,把同样染上这个病的人聚集起来,与他们沟通,交流,提供力所能及的呼吁以及帮助,一天一天的,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无论是因同性性行为而感染的,还是因输血而染上的,都一视同仁。在他的圈子里没有歧视,没有差别待遇,先前他花了两年时间几乎走遍贵州与云南的贫困县,走访那里的艾滋病集中区域。回到郑州后,就像陈凯一样在本地租了个房子,给农村前来看病的患者当公寓用,包吃包住以帮助他们节省开支,但他明显没有陈凯这么聪明,毕竟陈凯已经三十来岁了,有一定阅历,应对麻烦的经验比文刀要丰富得多,文刀被房东赶了出来,愤愤抨击几句,只好另外再找房子。

前段时间他还到北大门口去送了块“北京人大学”的牌匾,踩着高跷束着布条“京生考北大,高人一等”在最高学府门口无声的抗议,年轻,热血,冲动,不理智,但十分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表现。后来我就招生问题应不应该有地域限制的正确性上,我跟林泽争论得面红耳赤,额爆青筋互甩对方一头缴税单,继而升级到经典川骂上,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在混乱无比的“脑残记者”以及“脑残写手”的互相问候下告终。

那天我想到谢晨风的死便彻夜难眠,忍不住神经质地把猪熊从睡梦中暴力唤醒,朝他唏嘘半天谢磊的事,猪熊开始的时候莫名其妙,睡眼惺忪,连着要求我回放了三次,听清楚之后以为我在影射什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并强烈抗议他明天早上还要六点半起床去上班,让我别太过分了,再愤怒的以一脸“男人命苦”的表情去尿尿。

猪熊是什么?是个人发明的,在小范围圈子里得到广泛传播的,既像猪又像熊的一种动物。第二天他下班时在楼下的信箱里发现了一百块钱,问怎么回事,我说那是林泽还我的。

林泽上班很忙,后来有大约一周出差,我们都没碰过面。而随着无政府状态的结束,我也不得不开始干活了,幸亏新的工作不算太疲于奔命,早上起来去帮朋友看店,中午下班回家做另外一份兼职,大部分内容也是脑力活。一周后林泽终于回来了,他的狗也随之解放,他家那位每天下班后只要林泽不在家,就不出去遛狗。一切麻烦能省则省,这点和猪熊非常雷同。

他问我们他不在家时,有没有在外面见过他的阿拉斯加,家里那家伙每天有照常遛吗?我们马上异口同声地说有。

我在那段时间开始接了个朋友搞不定的很棘手的烂摊子,每天晚上要干活到两三点,早上则翘班,中午睡到十二点,万籁俱寂的夜晚更好构思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赶工时开着QQ,发现林泽居然也每天在线。

【你还不睡觉?】我问他。

林泽说:【我在复习,记者证到期要重新考,这几天早上都不去单位,在家睡觉晚上看书。你怎么还不睡?每天都看你在线,别熬太晚。】

我说:【我得干活。你过来喝咖啡吗?】

林泽马上说:【好,我有朋友在泰国买的咖啡,带过来给你喝。】

我说:“我有柬埔寨的,混在一起喝看看。”

林泽头像灰了,五分钟后敲了我家的门,猪熊睡得不省人事,我们就在客厅泡咖啡喝,林泽还带了个杯子放在我家,准备每天晚上过来蹭咖啡。泡好咖啡以后我继续对着电脑冥思苦想,林泽则坐在餐桌前看书,时不时聊聊天,到三点多的时候才回去睡觉,午夜场结束。

如此数天,我们的深夜兴奋剂从咖啡换到鸳鸯,再换到奶茶,绿豆汤,山楂酸梅汤,红牛,川贝炖银耳雪梨等等,轮了许多次,我总是忍不住地想问谢晨风的事,但又怕触及林泽心里不愿意被翻出来的伤疤。

有一次林泽问我:“故事写完了么?”

我如实道:“只写了……三分之一吧,你后面还有别的告诉我么?这么一点内容不能成文,你去出差我就停工了。”

林泽问道:“那你现在在写什么?”

我给他看我的两个文档,一个是我目前在赶工的正事,另一个则是关于主角在秦桧赵构派系以及岳飞派系之间担任双面间谍,并在机缘巧合下被喂了不老不死药,守护南宋N久直到元人入侵最后直到崖山十万军民投海自尽,陆秀夫抱着八岁的小皇帝,脖子上挂着传国玉玺跳海的故事。

我在半夜两点的客厅里手舞足蹈地朝他解说这个故事,包括主角如何在秦桧与岳飞之间选择,如何骗过秦桧,最后南宋如何灭亡,主角如何划着小船从铺满十余万具浮尸的海面经过,以及渐渐淡出后再出现“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北伐”“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称帝,改国号为明”“永乐八年明成祖灭鞑靼”等字样。

林泽像在听天书一样,又问:“你们家的看了吗?怎么评价。”

我遗憾地说:“他从来不看我写的东西,作为报复,我也从来不关心他的工作。”

林泽一口咖啡喷了出来,说:“这个太悲伤了,让我想想,继续这个故事吧。”

我问他:“这个星巴克的杯子就是司徒烨送你的吗。”

林泽说:“被我不小心摔碎了,这个是我重新买的。”

我说:“哦……太遗憾了,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林泽没有说话,从书里抬头看我,说:“郑杰也这么说过。”

我问:“司徒烨现在还和你搭档么?”

林泽笑着说:“你猜?谢磊的事完了以后,我回重庆上班,司徒烨就像变了个人……”

我迅速从书架内摸出纸笔,在咖啡与八卦的双重刺激下锁定目标。

林泽春节还没过完就回去上班,开始那几天他一直不太说话,不是因为悲伤而造成的压抑,而是一种疲惫与无力。就像传说中的“心如止水”一般,提不起什么劲,但也不灰暗不消沉,别人问他话时他还是像平常一样,会回答会解决,却很少主动开玩笑,聊天。

回重庆的当天,司徒烨的车等在机场外,先送他去南山公墓,安置了谢晨风以后又送他回家。郑杰像条丧尸一样趴在家里桌上,看了林泽一眼,想说点什么,林泽却主动道:“我没事。”

于是去洗澡,睡觉,司徒烨把家里帮林泽和郑杰打扫了一下,林泽听见外面郑杰说:“我来撒。”

“帮领导干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司徒烨笑着答道。

林泽当天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出门剪了头发,继续若无其事地去上班。自从他开始跟新闻后第五六版的专题明显质量下滑了,主编只得又把他抓回来做两期专题,要求他带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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