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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15)+番外

“一旦展开内斗,武独与昌流君都不敢离开各自的主子身旁。”郎俊侠最后说:“上京是辽人的地盘,千里迢迢,派出成名刺客,只为找寻一个不知身份是否属实的孩子,料想不会做这等无聊事。”

郎俊侠朝夫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琼花院。

夫人沉吟不语。

夜,南陈。

“留他一条性命。”赵奎说。

“什么?”武独以为自己听错了。

武独从上京归来,狼狈不堪,既未曾找到李渐鸿的下落,亦没有杀掉那传说中的“无名客”,唯独带回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赵奎坐在厅堂内,背着昏暗灯光,投下晦暗身影,那灯光则照在武独脸上,这名刺客的表情极为复杂。

“还有谁知道?”赵奎问。

武独摇摇头,答道:“祝已丧命,同去的影队刺客,连上京亦未曾混进去,俱在城外接应,这情报,是属下推测出来的。可我不明白……”

“陛下时日无多。”赵奎缓缓道:“四王爷尚无子嗣,李渐鸿下落不明,来日这朝廷,只怕是牧旷达的天下了。若不留一步后手,只怕他势大难制。这件事,你便当没发生过。”

武独明白了,点了点头。

“将军,我弃胡昌城下三王爷的踪迹于不顾,转而赶往上京,也许牧相……已经猜到了。”

赵奎冷笑道说:“哪怕是牧旷达知道了,亦决计不敢擅自将昌流君派往上京,一旦失去昌流君保护,他连睡觉亦睡不安稳。何况经你们这次前去,想必城中定然防守森严,从此他便再无这个机会了。”

上京城中一连戒严十日,名堂中常有卫队巡逻,盯着一众孩童,先生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经此一事后,蔡闫与段岭无形中亲近了不少,偶尔会让段岭拿着功课去问他,有不懂的,便一一给段岭说开,并督促他认真对待学业。

巡逻卫队撤去的那天正是正月的最后一天,今日门外来接的家人比往常都要多,都得知先前行刺一事,满脸担忧,议论纷纷,马车更是挤满了巷口,不少达官贵人的车前更有武士把守。

“段家——段少爷。”门房唱道,“不在?”

郎俊侠今天是来得最早的,未时还没到便在门口候着。

“在!在!”段岭忙出来,缴了腰牌,扑到郎俊侠怀中,被他一手搂在身前。

“回家。”郎俊侠牵起段岭的手,段岭却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从名堂正门的栅格朝内望去。只见拔都站在前院,远远地朝段岭看。

郎俊侠猜到段岭心思,便停下脚步,说:“你与布儿赤金交了朋友?”

段岭点点头。

郎俊侠又问:“请他来咱们家里吃晚饭?”

段岭问:“可以吗?”

郎俊侠:“你的朋友,自然可以。”

“拔都!”段岭朝拔都喊道,“我们一起走罢!晚上来我家。”

拔都摆摆手,段岭又等了会儿,直到巷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拔都还没出来,料想又是无人来接,段岭又喊道:“走罢!”

拔都不答,提着他敲钟的铁棍,转身进了内院。夕阳从巷子口外照进来,段岭感觉到了一点惆怅。

然而回到家后,段岭那点惆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因郎俊侠做了不少好菜,在案几上排开。段岭欢呼着入座,手也不洗就要开吃,却被郎俊侠按着,用湿毛巾擦他脏兮兮的小狗爪子。

“我庖厨之术不精。”郎俊侠说,“没有郑彦那功夫,来日你吃到更好的,自然不会念这桌菜了,眼下且先凑合着吃罢。”

郑彦是谁?段岭心想,但那不重要,他嘴里塞满了食物,已再没心思说话,不片刻外头突然有人敲门,郎俊侠眉头一拧。

“段岭!”拔都的声音在外头喊道。

段岭忙把吃的咽下去,跑出去开门,拔都身上那羊毛袄子已多日没洗,脏脏的,还挂着不少泥土与树叶,站在门外,说:“蔡狗的哥说得不错,你果然住这里,给你。”说着递给他一包点心。

段岭说:“你怎么偷跑出来的?”

拔都说:“我当然有办法。”

段岭说:“快进来吃饭。”

段岭要拉拔都进来,拔都却不大愿意,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一会儿,直到郎俊侠出现在段岭身后,说:“进来喝杯茶罢。”拔都才不再推辞,进了段府。

郎俊侠给他摆上筷子,拔都却说:“我吃过了,来找他说说话。”

“你二人随意。”郎俊侠便退了出去,段岭有点失望,却见郎俊侠搬了张凳子,在门外坐着,段岭要喊他,拔都却说:“你吃罢。”

拔都只喝手头那杯茶,看着满桌的饭菜,有点羡慕,段岭再三劝他,拔都只是坚持说在名堂中吃过了,段岭只得不去勉强他。俩半大的小孩儿聊了一会儿,有说有笑的。段岭读书进展飞快,已进了墨房,月初可入中班了。

待郎俊侠也用过饭,段岭便收拾了东西出来,找出自己的衣服给拔都穿,与他一起去澡堂洗澡。拔都起初还不乐意,奈何身上气味实在太大,方才去蔡府上问路时,着实遭了一通白眼,于是便半推半就,被段岭拽走了。

两人泡在澡堂里,拔都的羊毛袍交予澡堂内的仆役去涤洗,烤干,与段岭玩闹了一会儿,郎俊侠又唤来人给拔都修脸剪指甲,自己则亲自给段岭收拾齐整。

“你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段岭照照镜子,又看镜子里头的拔都,说,“真好看,我要是也有蓝眼睛就好了。”

拔都答道:“你羡慕我蓝眼睛,我还羡慕你黑眼睛呢。”

郎俊侠随口说:“蓝眼睛有蓝眼睛的好,黑眼睛有黑眼睛的好,人各有各的命,羡慕不来。”

段岭点点头,那时候的他还不理解郎俊侠的意思,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夜里的这一句话,时常出现在他与拔都的记忆之中。

深夜里,拔都穿着半湿的羊毛袄子,朝段岭说:“我走了。”

“在我家睡罢。”段岭说。

拔都摆摆手,不容段岭再说,飞快地跑了,段岭注视拔都离去,久久未发一言。

拔都穿过小巷,来到名堂外,从花园的篱笆钻了进去,再把种着万年青的花盆推回去,堵住篱笆里的口子,回到书阁内睡下。

“你可与布儿赤金家交朋友。”郎俊侠叮嘱道,“但他的为人处世,你不可尽学。”

段岭点点头。

少年天性都爱玩,名堂内并非没有人愿意找段岭交朋友,只是段岭向来独自一人坐着,谨慎遵守了郎俊侠的教导,且秉自小养成的戒心使然,生怕失去这一切,更生怕连累了他尚在远方的父亲,便独自在僻院内处着,不去结交任何朋友。

段岭的世界里,大多唯郎俊侠与那素未谋面的爹。

起初众少年都当他胆小,不敢融入他们,久而久之,发现段岭似乎是真的不想与人打交道,便渐渐接受了。上京风气自由洒脱,辽人风俗亦从不勉强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于是大家互相尊重。偶尔碰上,会朝他点点头,段岭则客客气气,遵循夫子所授,停下脚步,整理衣服,回礼。

这是真正的“点头之交”,同学们开始嘻嘻哈哈,只当新鲜事看,后面却觉得段岭清秀干净,行礼时十分好看,于是一时间名堂内也流行起君子之礼来。唯独蔡闫对他另眼相看,这种另眼相看虽未曾言说,却彼此心照不宣。蔡闻后来见过段岭几次,也很喜欢段岭的安静与认真。

段岭升入墨房后,同桌赫然正是那大个子结巴赫连博,这位新同桌寡言少语,大多数时候十分沉默,倒甚合段岭的安静脾气。

光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日照渐长,积雪化尽,冬去春来。比起待在学堂里,段岭更希望快点回家,从那天起,郎俊侠再没有迟到过。段岭在名堂念书时,甚至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天气渐热起来,午课时段岭心不在焉,趴在桌上打瞌睡,脑袋上突然中了一枚李子。

“哎哟!”段岭抬起头,见墙头闪过一个人影,倏然消失无踪,只得认真学写字。开蒙课程他仅仅用了三个月,学得比所有的孩子都快,不久后便被分到了另一个班里。读的书更多,学的也更杂,天文术数,起承转合……无一不费尽心思。

暖春的夜里带着撩人的气息,段岭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在蠢蠢欲动,脑子里总是初到上京那一夜,琼花院里,郎俊侠的背影。

僻院外突然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在那百花盛开的春夜之中,仿佛在与段岭说话。段岭隐约觉得那是郎俊侠在吹笛子,却看不见他。段岭穿着单衣,跑到月下,光脚站着,直到笛声渐不可闻,方回到房内睡下,辗转反侧,不得成眠。

一眨眼半年过去,郎俊侠就像他承诺的一般,没有再出过远门,将段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每逢段岭放假,便带着他出门去踏青,骑着马在茫茫草原上驰骋,看成群的牛羊,坐在阿尔金山下,喝凛冽的雪水,钓河里的鱼儿,偶尔还会带着拔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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