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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48)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曲调简单,却见十二阿哥皱起了眉。此曲原以凄婉取胜,这时在悠悠手下,竟而一扫如怨如慕的黯然神伤,端然祥和,恍如遥见孤鸿飘渺,余韵徐歇。十二阿哥不觉舒展开了眉关,含笑静赏。

一曲初了,十二阿哥轻抚掌道:“哀而不伤,中正平和,大有蔚然之风。”

悠悠笑着起身,坦然应承溢美赞辞。

“且由我应和一曲。”只见十二阿哥凝神微思,扬手挥出起始的泛音,接着一段反复的猱吟,似乎七弦琴在指下呜咽起来,像是一缕似断似续的烟,想要连在一起,但其实已不能,它们无望地上升,企望在上升中再续前缘。这是曲《忆故人》。

那故人慢慢地走进琴声,却是谁的故人?

琴弦吟哦着,颤动着,心就一点一点怅惘起来,然而终究空落落的。

从今山阻水隔,无须了鸿雁传书,看淡了心心相印,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故人,故人如空气散向四方。

当柔波一般的散板,开始在指下抚出,当最后一个泛音,留下一种远望般的凝视……或许,回望不一定是灞桥作别,亦非折柳送行,回望,只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有茶香酒意,有依恋伤情。

“多谢。”十二拱手道。

忽见一道香烟袅袅,自设于东南的焚帛炉升起,有人来做法事。

三人走回大殿,殿内已有一人。

但见那人宫女装束,双手合十跪拜在神像前,闭目虔诚祷告:“大慈大悲的玄天上帝,上天有好生之德,千万保佑恩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切灾祸,小女子愿以身相替为恩公承受,绝无二话。若不是云格格,小女哪能苟活五年至今,只要她能躲过此次劫厄,愿女甘心减寿十年,酬谢玄天大帝的大恩大德。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说着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一丝不苟。

此情此景,悠悠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

她与师傅忙碌四个昼夜,这才为卿云捡回条性命,谁知却等来为防恶疾祸乱宫闱,禁止入宫的皇令。朝夕之间,卿云宛如化身瘟疫一般,人人自危,避之惟恐不及。而卿云虽逃得了性命,但因以毒攻毒之法,将来会有何后遗症,尚是未知之数。

“是了。”卿云清醒后,只说了这一句。或许连她也没料想到,原来,还是有人惦念着她的平安祸福,真心,且纯粹。

“哪有人在道观里念阿弥陀佛的?”穗儿震惊之余,不忘纠错。

那宫女吓得跳脚欲躲,看清门口来人模样,这才记起行请安礼,想着自己手足无措的窘样,不由涨红了脸。

穗儿指道:“你不是宜主子身边的巧儿么,我在延禧宫见过你!”

“是,巧儿……不是,我是巧儿……”她平日里一张巧嘴,此刻竟似抹了糨糊般,总也不能灵活地划拉开。

悠悠“扑哧”一笑,道:“你且放心,我便是你那位恩公的主治大夫,她命大得很,活儿得美美的,再将养几日便又是生龙活虎了。”

“谢悠然格格。”巧儿一听,禁不住的眉开眼笑,“怪不得人人说格格您是大善人,活菩萨!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有好报,玄天大帝也会保佑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永不愁!”她念顺了口,正自洋洋得意,忽望见十二阿哥正淡淡笑着看过来,脸唰地又烧了起来,更显娇俏可爱。

我等候你(一)

三十八年闰七月

某种意义而言,抹去卿云的禁宫,好似蒙上了层灰尘尘的滤镜,处处透着乏善可陈,黯然失色。

红黄俨然的画布上骤然消失一笔异彩,奇怪的虚空,莫名的停滞,就像久望烈日之后,人们往往就被落在眼膜上的青色残影给蒙住了,其实周围一切都维持原状,分毫未差。

宫廷的舞台说小不小,“卿云”这个名字的悄然退幕,是天意也罢,人为也罢,佛堂上念再多遍的“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千中也难得一人是绝对的心如止水,吃睡照旧。管其他人怎样,步荻至少是开心的。

一个人生来高人一等不要紧,若当真眼高于顶,轻飘得自觉头脑永远胜人一筹,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才要惹人发笑呢。步荻不算是小人,因为她从无害人之心,这会儿止不住地自个儿笑,也妨不了任何人。鬼门关走一遭,那云格格今后总该找对眼珠子窝了罢,她笑着想。

立于一扇门前的步荻,几次三番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却怎也敲不上门棂。她不禁要怀疑,上边贴了门神么?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死命地往回拽她,严正警告她:切勿轻惹非议!然而心里的怪物早扯着嗓子喊上了:“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