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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31)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皇帝道:“老四办事一向让人放心,朕相信他不会干那糊涂事。若非万不得已,断不会如此。你既猜出内情,怎地不知避嫌?”

言中所指,悠悠自是心知肚明。那陈容声入罪前位居江宁知府一职,与她父亲江苏巡抚明德,不仅同地为官已久,更曾是同科同甲上榜进士,年宜之故,又是相交岁久,此中干系岂是轻易撇得清的。更何况,眼下最可怖的就是摊上贪墨这泼脏水,闻者无不胆战心惊,这大狱处死多少官员,有多少官员是冤枉的,人人知晓。世人恐惹牵连,又有几个郎中敢揽这份活计。

悠悠虽心境清明,但平白遭此诟责,难免微微有气。若在以前,她大可将《日内瓦宣言》一字不漏地背给他听,可眼下,她只需说一句:“某虽不才,亦愿做李时珍万千门徒之一。”纵人微言轻,入得耳去,压于人心之力,却较千钧巨石还要重上万万倍。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 ――孙思邈

康熙目露赞许之色,笑叹:“好,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恐怕当中的争议并不在“嫌隙”二字罢,光看结果,污点证人毕竟救活了,陈容声毕竟畏罪自尽了,悠悠行事一片青衫磊落,另担有遭人挟佞报复的风险尚未可知,又何谈私心,矛头专指悠悠身后,倒是更为可信。

悠悠百无聊赖地有问有答,人影交错之间,竟有一双幽深眸子定定射来,未及辨明其中潜流何来,视线便已匆匆隐去。“是卿云?……”悠悠心中莫名栗六,眼前皇袍加身之人,仿似重上另一身影,不由恍然。

“四贝勒爷,请借一步说话。”悠悠示意巴多明少安毋躁,将四阿哥让至后院僻静处,成竹在胸道:“患者病症虽奇,治来却也不难,巴先生为的不过保全自身罢了。悬壶济世原本医者所当为,虽是义不容辞,我却冒昧地想求个恩典,还望四贝勒宽宏大量,准了我的请求。”她辞令客套,却无半分恳乞神色,一脸坦然。

四阿哥了然道:“我既乔服而来,自是不欲声张此事,巴先生尽可宽心。”

他虽不动神色,但言语间的微嘲轻讽,悠悠怎会觉察不出,揪眉不悦一瞬即逝,反笑道:“四阿哥如此替他人着想,巴先生放心,我更是放心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事不如成双,请四贝勒爷准许我顺便为陈容声把一回脉。”

“陈容声无恙。”

“陈容……”悠悠一顿,道,“陈世伯染头风症已有数载,多方求医不果,便一直由我挂主治虚名,勉力照持至今。逢月初十五便请脉一回,乃是旧例。”

“你不信牢中狱医?”四贝勒紧踱几步,念及自己当前所为,忽地无声一笑,回头时已霜容稍缓,徐徐道:“陈容声虽关押狱中,其子陈良却只暂时禁步自家府内。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当真糊涂,竟会信了明德信誓旦旦的保证。早听闻陈良那厮的才子之名誉满江宁,书画双绝,尤擅丹青,不想,竟还有凿壁偷光之能……”

悠悠轻轻一哼,道:“在下虽小窥医道,读书方面却是差劲之极。四贝勒既然直问,我又何妨明言。的确,我与陈良兄不止很熟,更是互引为画中知己,不论陈世伯何许,良兄的父亲,我是定要尽力护得周全的。”她这番振振陈词才说完,忽又弯眉嫣然一笑,补道:“四爷若信狱医的手段,怎地有耐心在此听我罗嗦?!”

两人相视而笑间,气氛立时松融了不少。

“我若不准,你待怎地?”四贝勒不显山露水地敛住了笑意。

悠悠故作无奈地长长一叹,很是灰心道:“那便没法子了,我本无讨价还价的筹码,还能怎地?我已有言在先,治病救人乃我辈义所当为,事已至此,救得一个是一个。”

见她一副装腔作势的可怜样,四贝勒不禁莞尔:“你倒有良心。”说罢在院中踱来踱去,沉吟不语,显然一时间尚委决难下。风掀衣袂,顿时嗅得泥草清气满怀,神思亦为之一爽。原来院子苗圃内遍植奇异草药,埂径齐整,显是主人精心耕锄浇灌之故,犹见叶尖遗露晶莹,纤纤可爱。“这些都是你亲手栽培?”

“巴先生无意通晓中医。”悠悠淡淡回道,瞅他一眼,暗自嘀咕:“到底还太年轻。”

“好,我答应你便是。”

“真的?一言为定,不得反悔!”悠悠不禁大喜,摊开右手,生怕他会反悔。四贝勒亦笑着伸出手:“好,绝不反悔!”两只手掌空中挥出一道优弧,只听“啪”地清脆一响,击掌为证,就此定格。

悠悠愿既得尝,临走不忘大唱法螺:“你也很有良心,老天会保佑你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她恭恭敬敬地让四贝勒在前先行,心中乐滋滋地欣喜无极,其实,她适才并未尽实相告,有此一举,怀揣唯一的一只筹码便已足矣:陈容声那厮,可万万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