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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228)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八阿哥轻轻一笑,道:“你倒是索额图的知己,说的话几乎如出一辙。”

虚明好奇道:“他怎么说?”

“八个字。”八阿哥淡淡道:“赢的怕死,输的怕生。”

虚明又问:“你怎么答的?”

“皇阿玛是仁君,自会给他个痛快。”胤禩懒懒道。

虚明实在觉得好笑,眉梢一扬,自问自答道:“这算走运,还是不走运?是个问题。”

八阿哥站起身,问道:“和我去看裕王爷?”在此打扰数日,虚明还未拜会过主人,见他突然想起这么一出,便跟在身后。

经青青翠叶滤过的阳光,稀薄如晨曦般,笼罩着华林园里的这处竹篱茅舍,洋溢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美态。虚明越看越觉得眼熟,稍作思忖便即了然,论宁静恬然,这儿还真与悠悠在江宁织造府栖身的小楼真是如出一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福全看重悠悠,简直把她当成了自身的投射。虚明不禁会心一笑,老实说,福全这想法本身就极为有趣。他究竟是菲薄过甚,是以只能期望于下一代,还是妄自尊大,以至于要打造出第二个自己?

他们进去时,忠叔正在服侍福全吃药。福全精神尚好,但却老态毕现,脸上爬满了因岁月而生的迟缓无力,令人唏嘘。八阿哥走到凉榻前,道:“让我来罢。”福全动了动眼皮,忠叔便将药碗递给胤禩,领着屋里的奴婢退出去,胤禩亦对虚明微一颔首道:“就在门外守着。”

虚明转身掩上了门,隔着薄薄的两片木板,房里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耳。她与忠叔对视一眼,此刻守在这个位置的只有他二人,不得不说,即使是在下人的世界里,森严的等级与排位,同样无处不在。虚明忽然发觉自己不太入戏,她居然未因这份荣宠体面而沾沾自喜,这太不敬业了。

“她就是你那晚执意去寻的人?”福全道一字喘两下的声音分外清晰地传了出来。

只听八阿哥极简短地答道:“是。”

许久,福全才又缓缓说道:“安王府不断使人来问,婚期该定了。”

静默片刻,八阿哥声音放轻道:“以我之见,还是过了六月再定日子为好。”

虚明蓦地一惊,原来转眼已是六月了,掐指一算,再有二十来天便满了九十日之约,她就重获自由了。

“你一向有主张,从不需人烦忧。只是……”福全的嗓音仿佛突然间误入迷途,锁在重重浓雾之内,晦暗难辨,“情之一字,处置不当,免不了害人害己。就好比那位琳姑娘,你额娘一早劝你秉真随性,勿伤人心,你又何曾听得进……”

“我不是你。”只听磕噔一声某物倾覆的瞬间,连风都似屏住了呼吸。“请不要提起额娘。”

话音落地,房门霍然掀开,八阿哥一步跨过门外二人,飞扬的衣角带起了一个气流漩涡,裹挟石径上几片落叶随之起舞回旋。

“八爷。”忠叔叫住了他,“太医昨儿曾有过暗示,时日无多,该准备起来了。”

忠叔说完进了屋,八阿哥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儿。

“我只当你很敬重这位二伯呢。”虚明走过他身侧,轻道。

“大部分时候确实是如此。”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漫步至竹林深处,八阿哥回眸直视她,“唯有一点,谈情,他只是个懦夫。”

虚明笑道:“你就这么冲出来,反应这么激烈,或许在他面前,你也是个懦夫。”

八阿哥被她堵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于他的这些身世纠葛,虚明压根没兴趣知道。但是旁观者清,凭宫中六年耳闻目睹的零星印象,她只知道,从某种意义而言,真正对这八阿哥尽到监护义务的,是他的养母惠妃,和二皇叔福全。一个有四个爹娘、从不缺爱的人,还要挑肥拣瘦、得陇望蜀的永不满足,那就天性凉薄得过了头了。

“那你呢?”八阿哥问道,“你的懦弱又在何人何时何地?”

虚明不禁苦笑,其实不必他来反问,她都自知,适才心中所思所想,套在自己身上也完全合用。虚明道:“一个时刻准备出家的人,怕的还会是什么?”

八阿哥脸色变得柔和了些,道:“从未听你提起家里的事。”

虚明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我是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家中但凡有一席容身之地,何苦出门受那风刀霜剑之苦?不提也罢。”

八阿哥明白,话说到这份上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他转身欲走,却被虚明拽住:“你忘了一件事未做。”八阿哥表示不解,虚明却微微一笑,亮出藏在袖中的那册黑迹斑斑的《尚书》,问他:“相信你专程回去抢救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八阿哥诧异地望着她,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