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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227)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八阿哥故意自她身后缓缓绕过,坐下,如同不经意地问道:“我可笑吗?”虚明终于憋不住伏在桌上笑得停不下来,胤禩耐性极佳,只待她无以为继,脸僵脑呆了,又问道:“可笑吗?”虚明只得摇白旗投降:“好吧,可笑的是我。”八阿哥继续问道:“你一醒便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作甚么?”虚明差点就将本意脱口而出了,堪堪刹住嘴,心道差点中了你的道。既然自己想打听的事,刚才他已交待明白,也就不必再陪笑陪小心了。打定主意,虚明便不慌不忙、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说道:“无它,占个好座,看戏呗。”她捧着肚皮,再度痛苦而又痛快地大笑不止。

伤逝

摘去纱布,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穿过窗纸投入黑白分明之上,微微泛红的眼底,高亮通透的光晕中,一点点游移不定的青红愈聚愈多,最终合成了一大片暗影,世界却渐渐显现出了它的本貌。

虚明走到镜前,呆呆望了一会,原先脸上最具光彩的部位,双眼,现下是如此的暗淡无神,像是不知让谁吹了口气,将长夜里唯一的星光如灯般吹灭,没有一点亮光的脸上,五官显得愈发模糊不清。虚明凝目瞪视,想使眼光变得锐利一些,然而刚刚伤愈的眼睛却无力负荷,酸痛之中不自觉地已有泪水滚落,沾湿衣襟。虚明抬袖擦拭,才发觉身上所穿的衣裳,无论颜色、剪裁都带着十足的阴柔气息。她立刻脱了丢在一边,换上自己那洗得发白的皱巴巴道袍,梳起发髻,推门越墙,无声无息地混入了街道人群中。

踩着湿滑的苍苔石阶,虚明只一眼便极轻松地望见了,在那青松环抱、白雾弥漫的凉亭里,一道士一男子正在对弈。

她早该想到的,虚明心道。长长一声太息,她转身欲走,遥遥瞥见重重叠叠的长阶下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雾气遮罩,又兼目力难及,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感觉到应该是个女子。惆然立久,见那人如石雕般纹丝未动,虚明摇了摇头,跃过阶旁栏杆,直接跳下了数丈高的殿前平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出观时途经灵官殿,有道士上前施礼,虚明便捐了一些银两,立时惹来殿中群道侧目,她低头瞧见自己的打扮,不禁哑然失笑,随手在功德簿上留了姓名,笑着离去。浑然不觉殿后转出暗中窥伺已久的陈良,拿起了功德簿,一时惊诧,继而颔首沉吟。

离白云观越远,雾气越淡薄,直至步入烟尘涌动的人间俗世,升得高高的日头,将适才的一方清净地,撇得犹如孤绝海外的仙岛般飘渺遥远,不过幻境一场。

虚明一路漫步踯躅而行,沿街望来,不见值守警戒的兵士,只有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宾客盈门,茶坊酒肆,人声喧空。看来,那色亨图所说虽有夸张粉饰,却也并非全属虚言。只用三天,便让京城繁盛尽复旧观,八阿哥在自己履历上留的这一笔,可谓浓墨重彩,瞩目之极了。经过刚刚粉刷一新,漆气甚重的裕王府大门时,虚明特意停下比量了一番,看三日来络绎不绝的各色人等可曾把门槛给踩趴了。

今天府里静得出奇,虚明只当会客厅总算腾空了,走进一瞧,不想靠门的侧手第一张椅子上还坐着一人。只见八阿哥俯身前倾,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半晌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石像。

“你回来了?”虚明问着,在隔着一张高几的椅子上坐下。

八阿哥乍然回神,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往后一靠,一声长叹,仿佛很是疲累。“你的眼睛……”他突然坐直身,指着虚明的眼问道。

虚明道:“完全康复,还得十天半个月呢。”她低眉一扫,不觉含笑拿起几上一本残痕斑驳的《尚书》,问道:“从火场里救回来的?”八阿哥点点头。虚明翻到中间,取出烧缺了一角的那首打油诗,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八阿哥道:“可惜了你这张手稿。”虚明轻叹道:“是啊,是我唯一一张左手手迹,再想写也没有了。”八阿哥奇道:“怎会是唯一一张?你从前不是左撇子吗?”虚明自觉失言,忙补救道:“哦,我字太丑了,不敢多写现眼。”八阿哥虽不接口,虚明亦心虚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其目光。

隔了片刻,八阿哥才缓缓道:“今早我去死牢探视了索、那等几个首犯。”虚明应道:“想必场面震撼,讲来听听。”八阿哥笑道:“还是算了,免得你也没胃口吃东西。”

虚明抬眼望他,几天汹涌如潮的极乐,都不如这一刻的淡淡伤怀来得真切,她若有所思道:“成王败寇,非生即死。既然选择了玩这个游戏,就要有这个准备,赢有赢的活法,输也有输的死法。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