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君子谓谁(131)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婚宴曲终人散,会场一片狼藉,正在收拾残局的内侍们俱个瞪大了眼,瞧着两位主子风风火火地打廊下奔过。十四站住了脚,向魏其征招一招手,问道:“准备好了么?”魏其征点头称是。十四道:“去把门户关严实了,待会谁来喊门都不许开。”魏其征应声而去,十四携了悠悠又往后走。其余人木楞了会,低头接着奋力打扫。

空荡荡的后院,无甚出奇之处。悠悠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四下张望。夜凉如水,大风吹得两人衣袂飘飘,远观宛如两只蹁跹翻飞的蝴蝶,并肩共舞。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十四突发奇问。

在此处的记忆,始于康熙三十二年的元宵节。悠悠拼命回忆,能搜寻到与他有关,最初最初的第一个画面,是九年前的另一场婚庆,那时的主角还是四阿哥夫妇。她只得笑着沉默。

十四并未在意她的异色,自顾自道:“所以我特意央求皇阿玛在今日行婚礼,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就是十年前的今天,裕王叔第一次带你进宫过节赏月。那时我就告诉你,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做十四皇子福晋。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虽然耗时十年之久,虽然中途波折重重,但我还是成功了。悠悠,你是我的福晋了。”

是我么?悠悠失神地想。“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终于问出了口。

“是我向皇阿玛保证,你不会再行医,我会与你共同承担,替五姐孝敬父母,补偿过错。悠悠你放心,一切都是暂时的,等我再大些,舒舒觉罗家的荣光,由我来重振。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做十四皇子的嫡福晋。”

十四一句接一句地说着,然而悠悠只听得了第一句,便觉那声音呼地离自己远去,飘荡浮动着,只见他嘴唇翕动,却全然听不见说些什么。

四下里都是风,冷冷地扑在她身上。她没有虚明的九曲回肠,无需那么麻烦,简单看一眼结果,谁得益,谁受损,一切便清楚明了了。她不是不知道,早知如此,何必要问?何必要问。

蓦地里,天空升起彩光无数,霎时间,爆鸣声动四面八方,那惊世骇俗的阵势,足令大地为之发抖,灵魂为之颤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此刻的天空,原本墨蓝色的穹庐,仿佛都叫这焰火流光给填满了,铺天盖地,像是包围了整个天地。而悠悠,竟像是站在了这天地的中央,头晕目眩,几欲窒息。

悠悠开始恍惚,仿佛又看到六岁的他从光芒深处跑过来,脸隐进了光里忽明忽暗,对她说:“再美,可惜不是自己的,是不是?悠悠,你放心,我……”

九年后的花火,玉壶光转,更加声势浩大,更加高亮华美。他终于实现承诺,送给她一场属于她自己的花火。

十四一脸快活地笑,悠悠不由跟着一起笑了。再美,可惜不是自己的。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发觉,自己永远也成不了生于斯、长于斯的舒舒觉罗·悠然。

同样的花火,九年前,初来乍到的她,或许会感动,会陶醉,可惜如今的她,早过了好奇的年纪。一个人在最年轻激昂的九年光景里,耗费所有的青春与热情,打拼属于自己的事业,然而十四却轻而易举地表达了轻慢与蔑视。若非今晚的焰火太过刺眼,恐怕连悠悠自己都忘了,脑海最深最私隐处的秘密——凌晨,这曾经是她的名字。她是宁愿忘记的,丧失了自立资本的她,只配做自伤自怜的舒舒觉罗·悠然。她现在所立足的天空下,只容得下一个叫舒舒觉罗·悠然的女子,根本没有凌晨存世的空间。

她能怪十四吗?不。他只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焰火流光,仍在夜空中绽放着千重繁华,万树旖旎。悠悠似笑非笑地仰望漫天烟花,苍穹之下,她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琳琅美玉。这个女子让十四陷入了一种甜蜜的眩晕,如愿以偿的狂喜在胸中涌动,却不知一道鸿沟已在她不声不响间划下。

悠悠不在宫里长大,她不明白,十四的这份心意有多么难得与可贵。就像今夜的花火,绚烂华丽,却转瞬即逝,若不珍惜,随着十四一天天长大成熟,它会很快消逝无踪,甚至不曾经历烟花的灿烂,便注定归于无边的暗寂了。悠悠只在悔恨,悔恨没有坚持对十四的第一印象,他就是一团危险而华丽的野火,稍有不慎,便有灼手之患,直至将靠近之物烧得一无所有。

炫目的焰火照亮了西半边天,十三阿哥胤祥立在窗前,远眺别处的精彩,久久未动。

“吱呀”一声轻响,云西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已然宽衣散发的锦书忙接过来,道:“夜了,你下去歇罢,让我来伺候爷洗漱。”云西望了眼十三,胤祥仍是一动不动,云西便掩门退出房去。锦书试了试水温,叫道:“水预好了。十三爷?”她连唤数声,十三方才回过神来,一脸疲惫道:“你也赶紧睡罢,明天还得早起去各宫请安。”锦书笑着指了指热气腾腾的水盆。胤祥醒过味来,亦禁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