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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10)

猫猫肯定是难过的。虽然它在我的手下扭来扭去,很不自在,可是它发出“喵呜”声却很悲伤。我手一松,它就跳到柜子上去了,趴在饼干罐上扒拉小熊饼吃。屑子撒了一地,我拿来簸箕和扫帚,仔仔细细地打扫干净。我想了想,又把家里全部都打扫了一遍。妈妈这些天厂里一直赶进度,忙的很。扫完地,闲下来的我又开始惴惴不安。我蜷缩着身体坐在床上,下巴抵着膝盖,二者都生疼。我茫然地看着窗外的碧叶青翠欲滴,心里千剜万剐的难过。我想起电视上的人在临死之前都会留下遗书,那我需要不需要给爸爸妈妈也写一封?我从书包里扒拉(说扒拉是因为无论我妈晚上帮我把书包收拾的多整齐,第二天我都有办法把它从头到脚的革命。)出爸爸新给我买的自动铅笔(那时侯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还用着得天天削的铅笔)和还没写过的作业本。咬咬牙,开始在纸上一笔一画。

亲爱的爸爸妈妈:

第一行刚写下我就泪如雨下。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死。我死了,我爸爸妈妈怎么办。我说过长大以后要挣老多老多的钱,带我爸爸妈妈去世界各地玩。以后我不在了,谁给他们唱歌听啊。我写几个字又擦掉,再写几个字再又擦掉。纸越来越薄,笔芯落在上面似乎会把它给戳破。我终于忍不住了,把笔丢到一边,抱着膝盖号啕大哭。我拼命的打自己的耳光,坏人,谁让你把梅核含在嘴巴里的,你这个坏人。

打到后来,我手也没力气了,头一下下的撞着床头,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我冲到院子里,用手抠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的呕吐,希望能把梅核吐出来。

“麦麦,你怎么呢,是不是不舒服?”陆西站在走廊上练习毛笔字,他担忧的走过来。

“没事,我没事。”我绝望地看着泥土上的酸水,里面没有我希望见到的梅核。我想它一定是隐藏到我身体的最里面了,等到合适的时候,它就会生根发芽,然后我的血肉都会被吸光,我会变成一棵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树。就好象月球上孤孤单单的月桂女神一样。

“陆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我?”我轻轻地呢喃。

“你说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麦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迟疑地伸出手想试我的额头。我知道,我此刻脸红的很诡异。

“没有。”我别开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是想请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让狗狗不要欺负猫猫,它只会狐假虎威。”

他回过头朝家的方向,想喊奶奶。

“别,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求求你,别跟其他人讲。我不知道我该找谁帮忙,我只好找你。陆西,我求你,不要跟其他人讲。请你以后帮我照顾猫猫。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给我爸爸妈妈当儿子吧,他们很喜欢你的。”比喜欢我更加喜欢你,如果有了你,那么就算没了我,爸爸妈妈也就不会伤心了。

虽然想到这些,我会更难过。

“好,我答应你。”小男孩陆西在我泪眼婆娑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br/>“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肯定不会忘记你。”

“如果我变成了一棵树呢,一棵很丑很丑的梅树。”

“那我就天天给它浇水,让它长的很好。”

我“嘤嘤”的哭出声来。

“麦麦,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陆西手足无措。

“没事,我没有生病。”生病了可以去医院,我连医院都不能去。医生除非把我的肚子剖开,才能把梅核取出来。可是如果他们剖开我的肚子的话,我一定连树都变不了,就直接死掉。

“西西,你是不是又惹妹妹了,妹妹怎么哭了。”奶奶虎着脸从窗户探出头。

“麦麦,不哭了,是我错了,你别哭了。”陆西没有反驳奶奶的话,而是顺势哄我。我看着他,心里更加难受,扭身跑回家去了。

我的反常引起了奶奶的注意,她逼问陆西是怎么回事。陆西一声不吭,任凭大人如何旁敲侧击正面攻击,他愣是一点口风也不漏。这样车轮战了好几天。后来还是我爸发狠话恐吓他,麦麦肯定是出了大事,你要再不告诉我们实话的话,她说不定就会死掉。陆西吓住了,又想起我的话说的没头没尾确实很蹊跷,于是就全部招供。

四个大人转移到我这屋子,问我“不在了”“变成树”是什么意思。我怒火中烧,大声骂陆西是叛徒。他站在我床边,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安静地看我,眼神像一泊悲伤的湖。

“麦麦,你告诉妈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说不在了之类的话。”妈妈把我挡在脸前面的枕头拿开,理理我的头发,“你要不在了,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压抑了许久的恐惧一下子全爆发了。我哭的撕心裂肺,妈妈,我就要死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该怎么办。

“什么要死了,你说清楚。”一屋子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我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说了梅子的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我妈狠狠打了一下我的屁股,留下眼泪,你这丫头是想吓死我跟你爸啊。

我心如死灰,就知道,告诉他们也没有用,只会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

“你没事你,死不了的你。梅核进了肚子没什么事的。你家小姨小时侯还把杏核也吞进肚子里,现在她不也好好的。”我妈哭笑不得地抱着我的脸亲了又亲,“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吓死我们了知道不知道。”

我愣愣的有点转不过神,妈,你没骗我吧。

“骗你做什么,真没事。”妈妈刮我的鼻子,“我闺女吓坏了,不怕不怕,咱闺女命硬,小鬼还缠不走。”

“我不会死咯,我不会死咯。”我高兴的从床上跳下来,鞋子也没穿,蹦达到陆西面前,“呵呵,陆西,我不会死咯,我也不会变成树。”

“猫猫,猫猫,我不会死了。”我抱起我家肥的不成样的猫,开心地扭它的耳朵。猫猫“喵呜”一声叫了起来。

“叛徒!”我想起来,白眼向陆西。他只是笑,不说话。

“你个死丫头,要不是西西告诉我们,你不死也要被自己吓死!”我妈显然觉得我应该视陆西为救命恩人。可惜我只是冲她做了个鬼脸。

我的梅核风波就此落幕,N年后还被嘲笑“变成一棵树”,《蓝色生死恋》风靡的时候,我简直没办法抬头做人。

倒是肥猫猫,才几天的工夫,那么多饼干就被它扒拉的所剩无几。我想它是在用行动向我表示,我对它是多么重要;没有我,它不是饿死,就是活活撑死。

第7章

每天早上,陆西会背着小书包站在我家客厅里,看我狼吞虎咽地边吃早饭边鬼哭狼嚎“妈妈,你手轻一点,头发拽的疼”。然后,猫猫和狗狗把我们送到院门口。猫猫和狗狗的关系,应了那句话,什么人养什么宠物。我从来不觉得猫猫和狗狗是宠物,它们是我们的朋友啊,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所以又应了另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小学时代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班长。大概老师是指望我当官以后会荣生出一种身为班干部的自豪感,自觉克服上课开小差讲小话的毛病。但铁一般的事实毋庸质疑地证明,某些人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我公私两不误,甚至利用职权,勒令我倒霉的同桌接下了早晚开门关门的苦差。当然,干活的这位可没觉得那是苦差,人家甘之若醴着哩。我妈说,幸好我不是官宦子弟还对仕途没兴趣,否则吃了皇粮也肯定是贪官的坯子。

当官的人难免会沾染矫情的破习气。我那时以成绩好,作业完成速度快而著称。我的作业一向造福方圆。可我顶不稀罕坐我后面的小男生,嫌弃他是傻兮兮的留级生。有一次,他没打招呼就抄了我的造句。我那时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一种原创作品惨遭剽窃的愤怒感,举手报告老师,老师,陈旭抄我作业。

迄今都觉得当时弱智的够可以。

“你的作业,会有人抄吗?”老师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我打到了谷底。我的自尊心受伤害了。老师大概觉得八岁的孩子还没有自我意识,可我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这句话,我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平日煞费苦心讨好老师取悦老师的举动真够白痴。就为了老师偶尔的一句表扬,我每次写数学作业都把练习题最后没有要求写的思考题也写进去。甚至题目旁边拿着小棍指题的小狗也不惜时间精力的依样画上去。到今天我还能随手就把那只吐舌头的小狗给画出来。小学生对老师那种莫名的崇拜情节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匆匆落幕了。我开始觉得,谁也不比谁高尚,教师不过仅仅是一种职业而已,不见得非要比街上的商贩崇高。

班长生涯也没持续多久。那一年下雪,我们很多同学都抓了雪偷偷放进嘴巴里尝。陆西说脏,不让我吃。我躲了他好久才逮着机会塞进嘴巴。嘴里刚含了雪,上课铃声响起。老师一声“上课”令下,我喊“起立”两个字立刻漏了陷。结果那就一个词,凄惨。雪,勒令吐掉了;检讨,一办公室的老师监视下写。我爸被火急火燎的找来以后,看见他闺女小辫子乱七八糟,抬头,含着一泡眼泪,鼻尖红红,带着哭腔喊“爸”。麦家家长顿时愤怒了,他家的闺女,他都舍不得动一下,哪轮到别人插手。我爸始终认为,无论如何,老师都不可以对学生动手。孩子送进来是受教育学知识的,不是给你练手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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