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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22)+番外

那太监道:“皇上回太和殿批奏折去了,殿里传锦衣卫去守着。”

云起还未答,侍卫们已是如丧考妣,纷纷起身。

云起道:“我还没点谁呢,这么勤快干嘛?!”

荣庆笑道:“预备着么,免得你两面不是人。”

云起笑着起身道:“我去就是,大过节的,不劳烦你们了,弟兄们吃,给我留点菜。”

小伙子们哄笑,都道云起讲义气,有人便挟了个鸡腿笑道:“空着肚子才喝了酒,仔细脑子晕,吃点再去。”

“唔唔。”云起咬了那鸡腿,匆匆回房换飞鱼服,便一面撕吃,一面跟着小太监进了太和殿。

云起以袖子抹了抹嘴,躬身,走到龙案旁站定。

朱元璋正看着奏折,对他的出现视而不见。

一室花香沿晚风飘了进来,黄昏时节,殿上太监四处点起油灯。

云起站在御案一旁,借着灯光端详朱元璋枯树般的老脸。心想这皇帝也真勤快,年轻时打死打活,四处征战,一天就睡俩时辰。等当了皇帝,丞相也免了,御史大夫也没了,六部奏折直接送到太和殿,每天得批上千份。

事无巨细,连杀个人都得亲笔打勾,还是一天睡俩时辰。当皇帝就这么爽?

云起无法理解。

更难以理解的是:朱元璋已经七十岁了,居然还每天这么有精神,连过个节都要回来加班加点的批奏折,他要活到几岁才算是个头?

云起实在想不通,朱元璋就像个火山,在位一日,便有无数的人也许会被抄家灭族,他怎么还不死?

他还要活多久?

朱元璋淡淡道:“云起。”

云起答道:“臣在。”

朱元璋闭上眼,一手按着太阳穴揉了揉,显是略觉疲惫,云起会意,伸出手指轻触朱元璋的后脑风府穴,缓慢按摩。

朱元璋道:“行了。”

云起收回手,朱元璋又道:“记得你父亲么?”

云起心头一凛,只恐怕朱元璋又动了杀机,不知该如何作答。神经绷得紧紧的,再次开始思考。

朱元璋道:“记得便说记得,不记得,便说不记得。”

云起下意识道:“三岁时见他最后一面,现不记得了。”

朱元璋道:“朕也不记得了。”

朱元璋把头靠在龙椅上,双眼迷离地望着殿外黄昏,缓缓道:“常遇春、徐达、傅友德、刘基、李善长……蓝玉。”

“这许多年,怎连他们长什么样,朕也想不起了呢?”

云起心想,一个个都被你杀了,你只怕他们变鬼来报仇,自然得装不认识了。

朱元璋又缓缓道:“刘基作的烧饼歌……”

云起暗自好笑,心想傅友德蓝玉他们,还是你让我去杀的,转眼就忘了。

那么一瞬间过去,朱元璋缓缓摇头,像是想把这些回忆驱逐出脑海,继而打了个呵欠,坐直身子,取来奏折。

云起眼角余光瞥见纸上文字,那是一名言官的奏疏:皇上年事已高,宜安养天年,未见古稀者凡事亲力亲为,请传位予皇太孙……的

朱元璋云淡风轻地在那言官名字上,提笔画了个圈,继而换用朱笔。

云起见得多了,知道他要写“斩”字。

果然,朱元璋写了半个车字旁。

但字还未写完,手一抖,朱笔轻轻地在奏折上一戳,按了个红印。

他又不想斩了,云起面无表情地心想。

接着,朱元璋苍老的头缓慢地垂了下来,“砰”一声磕在龙案上。

云起呆呆看了好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享年七十一岁。

真假咸鱼

 

国丧,又是国丧。

朱允炆两眼红肿,怔怔看着棺材,云起搬了张高椅坐在一旁,怔怔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幽幽道:“过午了,你去吃饭罢。我自个守着。”

云起忍不住道:“别哭了,坐一会儿罢。吃了饭再哭。”

朱允炆不答,过得片刻,又放声大哭道:“爷爷——!”

云起听得心酸,忙安抚道:“好好,云哥儿的不是……别难过了,允炆。”

朱允炆中过一次毒,云起是无论如何不敢再走开了,生怕忽然再来叠带毒纸钱什么的。只得时时守在朱允炆身边,寸步不敢离。

允炆伏在地上,哭个不停,云起木然看了片刻,而后道:“允炆,其实云哥儿挺羡慕你的。”

允炆止住哭声,断续道:“怎么……怎么说。”

云起叹道:“我爹死那时我才九岁,啥都不懂,四岁离了家,被大姐送进宫里,每天也见不着爹……”

朱允炆出神地看着棺木,而后道:“你娘呢。”

云起道:“难产,我出世那会儿就死了。”

朱允炆嗯了一声,云起又道:“我爹告老还乡,背上长疮,回家那时我姐还特地进宫来给我说了声。”

朱允炆呆呆道:“说什么。”

那时间有太监恭敬捧了食盒跪下,云起道:“吃午饭罢,边吃边给你说。”

朱允炆道:“吃不下……”

云起蹲到朱允炆面前,拣了盒子递过去,继而盘腿坐下,道:“吃不完的给我剩点。”

朱允炆胡乱吃了点便递给云起,云起又喂朱允炆吃了几口,才一面扒饭,一面含糊道:

“大姐也是个学医的人,她说爹那是小病,能治。我也就混听着,后来不知怎的,刚回钟离没多久就不好了……”

朱允炆“哦”了一声。

“大姐回京来牵着我,带我回家乡,到爹的灵堂里去,满钟离的人都来了,大姐指着爹的棺材让我跪下,说:“咱虽然是庶出,但也是爹亲生的,磕头。”

云起说:“我磕了几个头,姐不叫我停,我就只好一直磕,磕得头破血流的,大哥和二哥还在一旁吵架。”

朱允炆问道:“吵啥?”

云起道:“哟,这鹌鹑儿烤得不错,我才九岁,鬼知道吵啥。”

云起嘴里塞满烤鹌鹑,眉飞色舞道:“大哥叫得像只斗鸡,一把脱了鞋便甩二哥脸上,接着抡袖子上去撕他丫的……”

“二哥不甘示弱,回身操了墩布抖开,哗啦黑光一闪,便杵大哥脸上,好大的架势!姐夫站在中间,一边喊道‘大舅二舅!你们别打拉,要打就打我吧!’”

朱允炆本以为云起要诉苦,忽然话风一转,冷不防听到这绘声绘色的描述,险些笑得抽过去。

云起看着允炆破涕为笑,心里好受了些许,转身坐上椅子,也不管规矩,就拿着筷子一点一点,朝地上跪着的朱允炆道:“接着大哥二哥便一起揍姐夫……”

正说话间,黄子澄来了。

太傅本想关心关心皇孙吃了没,别太难过了。小身板儿饿着了可不好。

见到允炆与云起,黄子澄险些气炸了肺。

一国之君跪在地上,云起坐在高椅上,一手捧着皇上的食盒,一手拿着筷子,笑吟吟地说着什么。

朱允炆则笑看着云起。

“……”

黄子澄的神经“啪”一声断了弦。

“徐云起——!”

云起塞了满嘴巴饭登时喷了出来,忙不迭地要逃,奈何黄子澄一身正气凛然,怒发冲冠,硬是揪着云起衣领将他推下椅来。

“你你你……你成何体统!你欺君犯上!皇上尸骨未寒……你便在灵堂中公然欺君!”

黄子澄披头散发在风中咆哮,一把抢过云起手中食盒便摔在他脑袋上,又不顾朱允炆上前抱着腰,操起椅子满灵堂追着云起。

云起终究理亏,不敢与太傅动手,只得灰溜溜逃了出去。

“妖孽……祸害!”黄子澄气得浑身发抖,两眼翻白。当即跪在灵枢前,嚎啕大哭起来。

云起惴惴蹲在殿外,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朱允炆不住认错,黄子澄过得半晌方气息稍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朱允炆,唉声叹气。

云起拣了头上半只烤鹌鹑,悻悻丢回食盒里。

最喜欢吃的烤鹌鹑,可惜了。

“好吃不?”

“嗯嗯……”

十五岁的拓跋锋已是一副男人模样,喉结略动了动,看着小云起手里的半只烤鹌鹑。

这时候,坐在一边吃烤鹌鹑的小云起还只有十二岁——完全没长大的小孩。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蓝袍子,像只裹着麻布的小瓷人。

拓跋锋长得比云起高了一个半头,一身笔挺修身的金色飞鱼服,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扁扁艰涩,仿佛与云起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云起吝啬地扯了点鹌鹑头鹌鹑屁股给拓跋锋,拓跋锋咔吧咔吧地嚼了,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师哥当值去了。”

小云起头也不抬道:“早点回来。”

拓跋锋答道:“知道。”继而摸了摸云起的头,煞有介事地一手按着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