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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浮灯(8)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七年可以让你变得很老,非常非常非常老。十七年前云娘子美艳名镇京师,十年前云娘子风韵犹存,七年前花帜艳张,可是如今却只能跑到这里来做老鸨,脂残粉褪,这就是七年能改变的事情。"

窗子边上坐了一个少年,双足悬空向湖水那边,青衣薄衫,清艳的面容,双手慢慢剥着白果,把果皮撒了一地。

"呸!嘴贱的小东西,尽拿老娘寻开心!告诉你,老娘是天仙化身,别说七年,就是七十年都容颜不老!"

云娘子好像被踩到脖子的鸡鸭,马上跳起来骂人。而那个少年只是轻轻一笑,头也不回的说,"云娘子,一生气耷拉脸,可是要长出几道皱纹的呦。"

见云娘子还要骂人,绝美少年马上捧过一碗龙井,讨好的说,"消消火,云娘子,云大美人!沈零他就是爱胡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来来,和我们,哦还是白衫这些外面来的可怜人讲讲朝歌地头的事,以后我们在场面上混,也好算有个见识,别无意中得罪什么大人物而无法翻身呀。"

被绝美少年点名的那个人,是观之楼的琴师白衫。此时正一脸沉静,拿着茶杯慢慢饮茶,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云娘知道沈零这个小子只要一开口,总能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正想要不要扑过去把沈零咬两口,身边的绝美少年连忙用孔雀扇挡了一下云娘子,"呦,云娘子怎么还这么计较啊。"

"呸,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云娘子喝茶润了润嗓子,一开口,好像茶馆中的说书人,"要说朝歌城呀,最让人佩服的当算是如今谢家的当家谢长熙,谢长公子。别看他才二十三四岁,可他已经是江南武林势力的领袖人物了。"

"切~~~~"绝美少年一努嘴,"谢长熙,不是当年那个江左名剑谢洛阳的儿子嘛,他老子那么牛,他也就是沾了老子的光,算什么人物?"

"绿珠,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云娘子唤绝美少年的名字,"别看现在谢家权势熏天,当年,这谢家的长公子可是经过了尸山血海,火里水里挣出来,这才能逃出生天,挣下这么大一个家业。"

"八年前,谢洛阳因为贪图修罗圣教的武功秘籍,私藏修罗圣教的遗孤,结果导致武林正道合围,差点就灭门亡族,他自己,他的夫人,他的很多家丁徒子徒孙都死在那场混乱中了。幸而谢长熙武功盖世,最后倚仗着谢家不传神功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都打败了。长公子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打出了威风,这么一步一步走来,虽然表面光鲜,可里面的那些烂事谁知道?"

"当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云娘子说,"你们可知道,那场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正是这位长公子迎娶昆山杜家兰芝小姐之时。"

绿珠听着,不知怎么的,他看了白衫一眼,而白衫一动不动,继续喝着茶。

"那杜家的兰芝小姐可嫁给谢长熙了?"绿珠闪着扇子问。

云娘子答,"没有,那时候乱,杜家的人也死了不少,不过好歹保护着小姐跑了,只是后来,江南王抄家,杜家受了牵连,他们为了自保,就把当时杜家十七少杜元之给抛了出来,让他做了替死鬼,自家是逃出生天,可杜十七的嫡亲妹子,兰芝小姐也被逼着出家了,现在沦落到哪里,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七年,沈零低头吃着白果,看起来似乎那些人说的话充耳不闻,其实一字一句他都记在心中。

自己这七年过的惨不忍睹,那个时候自己似乎重伤或者是重病,而后母亲死了,他被卖到渤海边上一个小镇上,在那里的人市上被当成牲口似的关在一个笼子里面,每天似乎有来来往往的人。再后来,遇上了文大夫,而那之后,则遇上了白衫。这七年来,他一直跟着白衫南来北往。

可是,--

那之前的事呢?

自己十岁或者十一岁或者十二岁之前的事呢?一点都记不清楚了。他甚至连自己是哪年生人,今年到底几岁都不知道。

发生过什么吗?而自己,忘记过,什么人吗?

"沈零,小心一点,别摔下去。还有,别乱扔白果皮了,别滑倒。"白衫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他放下茶盏,走到窗子边,把那些果皮收拾了一下。

"白衫,你别总宠着他,让他自己也做一些事。"绿珠在一旁嗑瓜子,一边说,"你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白衫总是把沈零保护的好像他唯一的亲人一般,可是绿珠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白衫的一切底细,就好象白衫知道他的一样。可是在旁人看来,他和白衫同样神秘,有些身世成谜的意味。

而沈零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此时说的话,他看着外面,看着外面那片明媚的春光,朝歌,自己才来一个月的朝歌,完全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朝歌。

似乎,有什么早已经消逝的东西,又回来了。

明河如镜一般平静,上面有游船画舫往来穿梭。

谢长熙并不知道这边有人在议论他,他好像往常游湖一般,站在船头,微照着轻纱,看着外面如工笔一般的美景。

只是,当他回首的时候,却是心中一震。

有个少年,手中捧着白果皮,扔下吊脚楼。

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墨一般的长发,如蒙了一层冰一般的眼睛,那是谢长熙即使过了奈何桥,即使经过人间几世几劫都不会忘记的人!

慕容兰泽!

然而,谢长熙更加深刻的记得,他死了,七年前就死在自己的怀中了。

又一个圈套,敌人总是妄想他陷入一场虚幻的陷阱,他们总是找到各种各样的少年,把他们装扮成兰泽的样子,然后制造各种各样的相遇,总是在一个最不适当的时候进行失败的刺杀,而最后的结果,却无一例外,谢长熙杀死了他们。

他总是让兰泽在自己眼前死去,一次又一次。

谢普,他的忠心的管家认为他已经有些疯狂了,然而他自己认为,自己不过是要让自己记住那一天,在那天夜里,他失去了所有。

"那人是谁?"谢长熙的扇子指着那边,那个坐在窗子上面的,吃着白果的少年。

谢普回答,"回公子,他是观止楼的伶人。"

"谢普,你看他像不像兰泽?"

"长公子,--"

"如果兰泽还活着,也会是一般年纪,和他一样的相貌。"

"长公子,慕容公子早就过世了,您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他的在天之灵看到您这样,也不会安息的。"

"不,他没有死,你不是没有找到他的坟吗?他也许还活着。"谢长熙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我们应该会会他的,他值得,不是吗?他是到目前为止,最像兰泽的孩子,我想,我喜欢他。"

白衫回去就病倒了,喝的太多,昏的很沉,沈零出来给他买药。他在药材行里抓了药向回走,当他穿过小云街,过了提兰寺,再向西走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这是一条他从来没有来过的路,可是,--,他似乎知道怎样从这里回观止楼。

--,这里就是朝歌城,江左重镇。那里是明河,每年端午都要在这里赛龙舟,武林各家的弟子都会一争高下的,那边,那边是镇海镖局,是龙老爷子开的,还有那边,书寓,茶楼,歌台舞榭,当然最有名就是临河的吊脚楼,那是观止楼,--

沈零心头一阵悸动,耳边似乎有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穿过冥河,穿过生死,穿过一切,"......,你要记得,我死在你的手中,从此我的灵魂会永世纠缠你,永无尽头!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心好像被割开了一道伤,血流了下来,是热的,是甜的,可是却有一股化不开的痛弥漫在他的胸口,撕扯般的疼。

他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公子,这位公子。"

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变的真实起来,沈零一愣,他定睛看了看眼前,似乎迷雾散开,飞花落尽,经过几道轮回,他就站在那里。

"你是,......"

那人一笑,三春桃花一般好看。

"公子,你踩到我的花灯了。"

"不,我是说,你是谁?"

"哦,在下谢长熙。"

哦,谢长熙,武林名宿谢洛阳的长公子,谢长熙。云娘子口中的才俊,风月场中的俊美公子,还有,那个,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谢长熙。

也许是明河粼光的原因,这个人太耀眼了,让沈零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穿着白色的重丝袍子,并没有佩戴任何长剑,可是他身后却站着一个俊美少年,双手为他捧着一柄长剑。而他慢慢弯腰,从地上拿起一盏莲花灯,已经被踩歪了。

是自己踩的,沈零脸颊一红,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谢公子,我赔你的花灯。"

"哦,不用了。有些东西破了,就破了,也许早就注定好的,不用那么执着。"

谢长熙看着明河,今天是提兰水灯节,朝歌这里的人都会到明河来,把自己写的诗篇放在做好的水灯里,然后让它们顺着明河水而远去,这可以向天神祈福。

"公子是朝歌人吗?"

谢长熙居然和沈零攀谈起来。

"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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