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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传--采薇(2)

沉默的声音却更让人心悸。

永嘉看了一眼姚家唯一的女孩,这是他此生见过最震撼的奇异美丽。

尖瘦的下巴,苍白的脸色,黑色的眉。

那滴飞溅的血异常的红艳。

还有就是,无法形容的眼睛。

是的,她的眼睛仿佛不是人间所有。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浓浓的颜色,难以想象的黑暗,仿佛可以掩盖世间的一切光亮。诡异的平静,没有哀愁,也没有快乐。

快乐?此时的她不可能快乐,即使她曾经可以笑的如孩童般的美丽天真。

那,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想起这些,当时就感觉他的心仿佛被刺了一剑,尖锐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她抱着弟弟的尸体,安静的看着永嘉。

一切仿若静止了一样。

生,或者是死,都一样吧。

她抽出了姚炎胸膛的利剑,对自己说,只一下,睡过去后,一切都结束了。

永嘉看见了,他的心被纠到锋利的剑尖上,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要救她,要救她。

他狼狈的扑了过去,伸手握住剑刃阻止剑凌厉的下落。手却已经割出了伤,血如注一样流了下来,浸染了她的衣裙。

她的眼睛看着他,仿佛有些不确定,然后眼神涣散后,闭上了。

永嘉拥她入怀,扯下了自己的斗篷,裹住了她。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此的陌生?看见她纤弱的手举起剑的时候,一向沉稳的永嘉竟然无法控制自己,只感觉一股强大的恐惧掠夺了他全部的神志。

这到底是什么呢?

那些御林军看见永嘉抱走了姚家的女孩都没有阻拦。他是新太子最宠爱的弟弟,带走一个人应该没有关系,况且这些女人本就是要入宫为奴的,跟着五王子其实也是一样。

她做了一个梦。

今年的京城潮湿闷热,这个时候家人总要把冬天从河中取的冰块拿出来,或做成加了冰块的玫瑰莲子汤,或者直接把冰块放在铜盆中驱散屋子里面的燥热,这些原本可以镇定到夏天变得焦躁的情绪。可是,今年的夏天家人过的十分的不安。她和太子订亲之后,一切仿佛变了,说不出来的异常。哦,不,父亲的书房的灯整夜整夜的亮着,哥哥们都聚集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有就是太子旭和的来访也是在深夜。

以为这样的疑惑会持续一段日子,刚到六月,郑王就废了太子,然后,就是,……

就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些模糊的感觉?

猩红色的夜,被割断的喉咙,插入胸膛的利剑,……

噩梦,一定是噩梦。

天呀,忽然惊醒,她坐了起来。

身上是丝绸里衣,温和中有一种凉凉的感觉;帘外晴朗的天,微风吹过,阳光也仿佛褪尽燥热,只剩下和煦。

是梦吧,一切都没有发生,真的是梦,……

可,为什么梦中的悲哀如此真实,仿佛她的手中真的流逝了亲人的性命。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脸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她记得,那还有一滴父亲的鲜血。

原来一切不过是梦而已。

“小熙。”她叫了一声从不离身的丫鬟的名字,“拿些水来。”说完翻开了被子想下床,却在看见被子的花纹的时候怔住了。

缂丝,华美的缂丝,白色的丝绸为底,红色的丝线穿插其中,一切如精美苏绣的花纹都是织出来的。

花纹是龙,传说中优雅而凶猛的神兽,盘旋在被子的白色背景上。

府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这种缂丝只能属于郑的王子们。太子也用缂丝,不过颜色不一样,而且花纹更为的繁复一些。

“小姐,这是温的茶。”一个俏丽的小丫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杯清茶。

不是小熙,不是小熙,你不是小熙。

那么,“你是谁?”干涩的声音,没有回答已经知道的答案。

噩梦中的预兆就在心中成型,可是那不是预兆,一切,都发生了,……

“小姐,我是玲燕,是王爷让我来照顾你的。”

“王爷,……,他,……,是永嘉?”

看着玲燕有些不知所措的点着头,芙葭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是他,就是他,那一夜送姚家下地狱的人就是他,那个外表俊美如神的年轻王子。看起来消瘦的身体在王袍的映衬下竟是如此的挺拔,年轻的脸上带着隐藏在和煦之后的倨傲。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恭敬的向太子敬酒,面容上的笑容如此的完美,可是芙葭却无法在他的眼睛中看见笑容。第二次在姚府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身戎装,手中捧着郑王至高无上的诏书,俯瞰着姚家这些行将枯朽的人,那是一种平静的傲慢。因为,他是胜利者。

如今呢,原本应该在去往边境的囚车中的人却睡在永嘉府邸华美的床上。没有庆幸和荣耀,这是一个耻辱。她是姚家的女儿,她不能要敌人假惺惺的怜悯。

“小姐,您这是,……”玲燕看着芙葭摇晃着穿衣下床,刚想上去帮助她,可是被她冰冷的眼神止住了脚步,只能无措的站在那里。然后就在芙葭穿戴整齐了,走向门口的时候,玲燕拦下了她,“小姐,王爷临走的时候吩咐了,您不能离开这里,就是要离开也一定要等王爷回来。”

芙葭挺直了腰,“让开。”玲燕看似幼小,可也有一股硬气。“小姐,这是王爷的吩咐,请恕罪。”说话其间拦在了门口。

其实不一定要活着离开吧,经过了那一夜,生死其实都不是那样的重要。

可以没有尊严的活下去,也可以选择倔强的死去。

当绝望的感觉过于浓重的时候,生死已经没有界限。

然后她安分的坐回了床上,玲燕以为她已经妥协,而她则看见了墙上挂着的剑。

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一下这间屋子,紫檀木的书柜,黄金打造的扶手,这彰显了主人隆重的身份。墙上挂着书画让整个房间飘逸文雅,没有富贵沉积的不快。不过这里没有柔美,一看就知道是个男子的房间,所以,墙上的剑,应该可以用吧。

可是,是杀了他,还是杀了自己呢?

凌日是一个内敛的人。

那日郑王废太子旭和以后随即下诏封凌日为新太子,他听了那个诏书也只是清淡的笑了一下,没有表现出面对这样天大的恩宠是多么的感激涕零,然后中规中矩的行礼叩头,一切完美的让人无法挑剔。

他也是一个敏感的人,拥有纤细的感情和灵魂。永嘉和他一母同胞,这让他们在政治盟友之外更是增加了无法分割的紧密联系。其实他更珍惜这一层联系,这样的感情在冰冷的大郑宫中弥足珍贵,当然,仅次于他的梦想和责任。

永嘉坐在他的面前,认真的说着什么。也算是他过来回复任务的完成情况。其实那些事情他全通过早已经回来的禁卫军统领了解的一清二楚了,不过从永嘉嘴里说出来意义并不一样。

那个夜里,太子一党完全覆灭。那些往事也许只能留在人们模糊的记忆中,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完全消散了。曾经权倾朝野的姚丞相,曾经高高在上的主祭祀大人,那些人,那些事,再辉煌,再煊赫,只要不能登到最高处,一切过去都不过如同长空中寥寥的飞烟,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二哥,还有一件事情,望你成全。”永嘉的声音有些局促,凌日放下了手中的茶,抬头看着他,“什么?”

“二哥,也许你已经听说了,我救了一个人,……,她是姚文崇的女儿,芙葭。”

凌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些揶揄的感觉。“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姚府的那些女人原本是要充到宫中或者是各个王府为奴为婢的。你既然看上了,收下就是。”

听凌日如此说,永嘉有些意外。原本他还准备承受一顿责难呢。然后就看见凌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端起了放在小桌上的那碗茶,继续说,“跟了你也好。姚家到底书香世家,我真不忍心他们家的女孩被人作践。”凌日看了看永嘉,“杀戮太重,就当给自己一个安心好了。”

手不能不下,可是心中总不能平静。不能完全冷漠,这也许也是一种惩罚。永嘉第一次从那个原本以为波澜不惊的哥哥身上看到一种疲惫。

“二哥,……,他呢?”

“流放的途中自尽于岐山密林。他说,他死都要死在可以与他的身份匹配的土地上。我已经请旨厚葬。”凌日已经站了起来,走向内堂,“永嘉,忘了他吧,也许将来的我们还没有这样的下场呢。”

我记着他做什么,不过旭和死了有点寂寞呢。二十年呢,我们之间的对峙似乎从出生就开始了,陡然间失去了这样的对手,真的感觉有些不习惯。

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永嘉从太子府邸告辞出来刚回到家中就听见一声炸雷,紧接着大雨喷薄而下。他还没有时间为自己庆幸一回,就看见小婢玲燕慌张的跑到了王府的正门口,一看见他赶紧跪了。“王爷,那位小姐拿了王爷书房的剑,威胁着要见您,拦也拦不住。”

永嘉皱了眉,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扔给身边的小童一边赶紧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