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12)

幽怨目光的主人来自阳春楼对面商铺的老板。绕是人群川流不息，却很少有人光临这家店。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也是间茶馆。

想当年，茶馆老板刚来易安城创业的时候，一眼就瞧上了此处地带的优越，开店以后也算风光一时。可惜，三年前自从阳春楼的分店占领了他对面的位置以后，顾客便都像被勾了魂魄一般，一层一层地涌进了阳春楼中，而他的茶馆从此萧条，人是越来越少。

幽怨愤懑之余，老板最后痛心的决定，还是将这里转租出去，好用收来的租金抵债。他的定价是二两银子一个月，诚然这价格有些偏高，但也是无奈之举，他只是希望租户和他砍价的过程中自己可以占些主动权。

结果招牌刚递交到官府不到一日，就有一个瞎子找上门来。竟然一文钱都不少，直截了当地租下了这块商铺。瞎子的要求很少，店内前铺后院的格局一点不变，只是需要在后屋修葺几间客房，估计一两月能完工。其他连招牌都懒得换一个，只在门口打了个医家的幌子。

能碰到这样一位租户，老板连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不会是天奉神明实在不忍看人颓落，派个天神来拯救自己的吧……不过，在世间供奉的天奉三十六位神明中，有瞎子么？

在老板转交房契的第二日，宋扬领着慕染，提着医箱，在前堂里放了一张小长凳和小矮桌，干起了义诊的老本行。

他并非可怜于老板的悲苦早与才没有讲价，实在是这些钱反正都是官府来出，再讲究砍价就很矫情了。至于为什么连招牌都不挂一个，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一位满城瞎逛的活招牌。宋扬之所以能用“医仙”之名在京城名声大噪，多半还要归功到嬴小公子脑袋顶上。

开张之初，只有几个好奇的百姓探头进来看。再听说这里面义诊的大夫是那位以“多喝热水”闻名的医仙大人，就纷纷在邻里街坊传开消息。不到两个时辰，这家一直被阳春楼巨大光辉笼罩下的小商铺，就开始被人们从阴霾中拾起，在外面排起了长队。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这位医仙大人不光是菩萨心肠，恐怕还是天奉三十六神仙下凡来教化众人的。就拿那位嬴小公子来说，平时都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这次被人家治好了病，居然破天荒地懂得感恩回报，天天像豆包一样粘在医馆就不肯离开。至于小公子为什么要让下人小厮扛着那么多刀剑棍棒，路人猜测，可能庭陌先生有收集兵器的喜好吧。

一天的忙碌终于在晨昏时分接近了尾声，嬴绍已经缩在墙角里睡了三个小盹，看着煞是可怜。

“嬴小公子看上去面色不错，看来是这热水管了效用啊。”慕染推了推墙角还在犯迷瞪的嬴绍。他挣扎地睁开眼睛，看着医馆最后一位病人拿着方子离开，顿时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喂瞎子，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跟小爷打架了吧？”

宋扬撂下了毛笔，破为细致地挂在笔架上，微笑着点了点头：“可以。”

“那就好，小爷还以为你反悔了呢。”嬴小公子顿时眉开眼笑：“那个，小爷怕你觉得不公平，特意把鸿胪寺里所有的兵器都带来了，小爷让着你，你随意挑，用哪个都行。”

嬴小公子一拍手，有二三十名小厮鱼贯而入，每个人都或捧着或抱着或两人并扛着一件兵器，空旷的前堂瞬间感觉拥挤起来。慕染大致扫了一遍，小到银针，大到开山斧无一不有，简直像个武器行。

“宋扬微微一笑：“有匕首吗？”

“诶瞎子，你是不是看不起小爷啊？”嬴绍两道剑眉皱了皱，似乎很不满意宋扬这个选择：“你也知道，小爷想来是用长刀的。你用匕首跟长刀打，岂不是显得小爷欺负了你？”

“嬴小公子生于武学世家，自然是刀枪棍棒样样精通。”宋扬笑着解释道：“但是宋某只是一介乡村野夫，又没师父传授，就只会匕首这样的小玩意罢了。”

嬴绍撇了撇嘴，一扬脖子：“诚然，小爷知晓你们南瑜人都很崇拜小爷。但像你这样一点武学根基都没有就来打架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放心，小爷一会出手的时候尽量轻些，不会让你一命呜呼的。”

宋扬没在说什么，往后院方向一抬手：“嬴小公子，请吧。”

这里的后院本是茶馆里的露天戏台，宋扬让老板把桌凳全给移走了，只留下光秃秃的青石地，是个打架的好去处。

南方的初夏已经燥热不已，幸而现在是黄昏，捎来的晚风才把心中的躁气暂时搁置在了一边。慕染切了几牙白天老百姓给的西瓜，又在院里摘了几瓣洛神花泡了壶清茶，爬上了未被拆除的戏台，一应看客茶点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