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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28)

虽然出门早,但仍旧是在宝光客舍看着伙计打扫过了申时才过去,照旧,在巷口等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姑娘又跑出来,我怕碰在一处了马怀素不自在。

没人出来,我放心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传来马怀素的声音:哪位?

我说皎皎。

门开了,迎面一股淡淡的酒味,马怀素看到我有点吃惊,尤其是看到我手上还拎了个小包裹之后。

看这样子我也不大好进门了,索性把包裹塞他怀里,说是冬至节的几双鞋袜而已,没别的。待我转身要走了,马怀素叫住我,脸上浅浅的笑。

“这么冷的天跑来,进来喝杯薄酒,正巧还有一位朋友也在。”马怀素说道。

于是,我便厚着脸皮跟进了小小的院子。

可是,当简陋的屋门打开之后我后悔得要死。

我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进来了呢?

屋中的铁炉边的凳上坐着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崔雍,他手里正提起炉上坐着的小小的铜酒壶,另一只手拿着两块碎碎的炭欲往里填,他见我,显见也是一愣,但随即便动作自如地将炭填好了落下了酒壶。

马怀素跟我说,皎皎,这位是崔公子。

马怀素又跟崔雍说,云渚,这位就是我刚刚与你说的裴兄弟,你叫他皎皎即可。

点头行了礼,我心里这个七上八下的,生怕崔雍点破我的身份。

我捧着马怀素递与我的小小酒盅偷偷瞄崔雍,如果眼睛跟人一样可以作揖跪拜,那我的眼睛一定是扑在崔雍脚边拽着他的袍角,嘴里还念念有词:崔公子,你就可怜可怜我替我隐瞒一下吧。

“皎皎,你怎么总盯着云渚?”坐我旁边的马怀素忽然出声。

我一时紧张竟想不出怎么答话。

“我倒是想起来了,八月里乐游原的百花会上,惟白你停下与一个小兄弟说话,是不是就是皎皎?”

马怀素点头,崔雍便笑笑:“那就难怪皎皎总是盯着我看了,只怕是在想哪里见过呢。”

我使劲点头,崔雍,这是品性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不愧是几百年望族家的公子,瞧瞧,多好。我唯有感激涕零的份儿了。

我的心总算放下了,手心也渐渐暖和起来。三个一起说了会儿话,他们又说起年后的科考,马怀素说崔雍不参加实在可惜,崔雍便笑,说他自己于仕途没有天分,倒不如清清闲闲的闲暇时作画来得舒心。他又提起他那个叫弟弟前些日子忽然兴起要参加科考,马怀素便沉思片刻才说,崔扶公子实是难得的人物。

我低头撇撇嘴,什么难得?不就是生得一张好面皮又投胎得好么?

马怀素又接着说,可惜,那样的才气却……

崔雍笑笑,这个话题便就此停住了,直到晚饭时候,我和崔雍十分识趣地告辞,马怀素亦不强留,只是送我们到门口,待到巷口回头看时他的身影已在薄暮中有些不甚清晰了。

我寻思我和崔雍得说点什么,而且不能转弯抹角。

“崔公子,今天谢谢你没有拆穿我。”总得先言谢。

“这有什么可谢,我认得邹家小姐没错,可我却并不识得裴兄弟,有何拆穿之说,呵呵。”崔雍的笑声轻轻的,就好像舞女们臂上缠着的飘带,轻柔又婉转。

我发现,崔雍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他说完了这句就此打住了,没问诸如“你何时与惟白认识的?”“如何结交的?”“为何要女扮男装?”之类的。

他不问我也不好说了,不过,我却是对别人的事有点兴趣的,所以我问了。

崔雍也认真答了我,一听之下我还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相识许久了,崔雍说他少年时随母亲南下江都归省,游玩山水之际偶遇一少年倚树捧卷,旁边一捆柴草,他从未见过如此爱书之人,因此便上前说了几句话竟十分投机,离开江都之前他询问了马怀素的住处,以后两人便书信往来,只不过一直未再见面,直到马怀素来京才又见着了。

后来,崔雍说了句横空飞来的话,他说马怀素师事李善,极得李善欣赏。

我琢磨这话应该不是白说给我听的,因为这李善又不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即便他十二分欣赏马怀素又如何?

“崔公子是否有不方便明言的话?”我直接问道。

事关马怀素,只要不当着马怀素的面我就不用绕来绕去蜘蛛织网似的了。

“皎皎,你真是爽气。”

完了,说我问得直白了,难道他看穿我的司马昭之心了?

“崔公子能否如实相告?”我厚着脸皮忽略他刚才那句话。

“李善有两个女儿,次女如今一十七岁。”崔雍说道。

是了,都这么说了,我那点小心思——现在就马怀素不知道了,可悲耶?可笑耶?

“那,崔公子可知惟白他,他的心思?”问完这句我想以后我见着崔雍都要远远的避开,免得他一见到我就会想起“不知廉耻”四字。

崔雍摇摇头,目视前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惟白大概还情窦未开吧。”

情窦未开?!

崔雍这个人说话真有趣。

我正细细品尝那美味的情窦未开,崔雍立住,那边便过来一辆轻便的马车,崔雍说送我到府门口。

有这种好事我怎么会拒绝呢,马车怎么也比那小驴子背上舒服得多。

只不过爬上马车之前我总觉得有什么鬼气森森的东西越来越近,弄得我汗毛直竖。

一路上,崔雍问起了那长安图,我寻思,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图虽只雕印了两千张,但难保哪天崔雍就见着了,若见到了首先必然是要唾弃我的人品,但是我又存了个侥幸,即便是见到了,我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况且,这也只是可能而已,暂可以不用理会。

一路上,我索性问了许多关于马怀素的事,待车停下的时候我已经和崔雍知道的一样多了。坊门在不远处,我本来想请他进去吃顿便饭,忽而想起老骆驼的话便作罢,只对崔雍说改日必当谢过,今天确实有些不便。

还是不告诉他原因了,免得他觉得我也跟邹家人一样都有着藤萝一样攀附的喜好。

马车远去,我身后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四下里看看,这个光景也瞧不见谁有腿没腿的。我贴着已落光了叶子的行道树下疾步走,进了坊门眼看着邹府的大红灯笼就在眼前,森森之感忽地就消失了,待我进了大门,忽然见到卢琉桑的时候那感觉又回来了。

卢琉桑还是平时在邹家人面前装的那个样子对我称一声大小姐,我也回他一句卢公子,直到进了中厅吃过饭卢琉桑表现得都非常像正常人,不过,他越这样越让人心里不踏实,是以等我奔回房的时候让丫环把门窗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卢琉桑那种治人的脾气着实有点让人吃不消,不打不骂,生生耗死人。

我拿出百家衣似的袜子,头皮麻麻的,这要是送给卢琉桑他还不得耗死我。可要是重新缝,我自忖没那个耐性,退一步讲,即便有,现在我也没有布,明天就冬至了,送不到,卢琉桑估计还是会耗死我,一样的结果我还折腾什么,等明天他来要偷偷给他就是。

冬至节没什么可过,在祠堂里祭了祭先人。

跪在那儿,前头老骆驼一本正经的给一溜儿牌位烧香,我记得小时候就一张黑魆魆的家谱拿出来挂挂,供上两个大白尖馒头了事,现在有钱了,祖宗都金贵起来,也终于不用挤一张纸上大家抢两个尖馒头了。

我那位舍身入了道观的三娘终究没露面,二娘身边的那个蒲团便一直空着。

对这位我还真是有点好奇了。

我昨天寻思卢琉桑来要才给,今早才想起来,他外祖家在万年,他应该会过去过节的,可惜,我想明白的时候卢琉桑已经走了。

冬至节过了,卢琉桑迟迟没回来,我寻思他最好待到年后回来,哦,不,再别回来才好。他要在京中置办的宅院应该也好了,那就利索地搬过去,大家都清净。

在一个干冷干冷的日子,宝光客舍开门做生意了,冯小宝出的面,我在里头冒充伙计,因为搬椅子慢了些还被一个小个子给吼了两句,我任他吼,他吼才说明真是怕生意弄不好呢。

出乎意料的,居然不是门可罗雀。

我夸冯小宝,他就高兴得一拍胸脯说,这世上有我冯小宝做不好的事情么?

来住店的果然多是书生,背着照袋油伞还有如同马怀素床上那样的小包裹,冯小宝偷偷问我如果马书生来住如何?我说不如何,这里太吵不适合温书,他住在那里挺好。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他若来了,这店中人多眼杂我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总是给他“嘘寒问暖”,估计到时候不只他别扭,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快申时,冯小宝偷偷给了我一袋铜钱并一份誊写的账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某间某客及房价,我没拿,这客舍如今写了我和冯小宝的名字哪有我一人拿钱的道理,虽认识冯小宝时间不长,但依我市井里混出来的眼光我还是相信他。

往回走,寒冷的日子我居然没觉得冷,也许,这就是有底气的缘故,在集市上买了些五花肉和酒我又直奔马怀素,哦,惟白兄的住处,眼看着过了年就要大考了,我寻思他常年吃得清淡,这会儿怎么也得补一补,听说考场里号舍是用墙壁隔出来的,一月里的,那得多冷,马怀素这样文弱得遭多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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