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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65)

大概后宫里没有几个女人有皇帝亲自为她净面的荣宠,可知梦今天享受到了,他亲力亲为,即便拧一条巾子都不肯假宫女之手,帕子是温热的擦在脸上很舒服,知梦闭着眼想象着朱瞻基的表情,会是什么表情?后悔?怜惜?抑或是怜悯?

擦完了脸他又让宫女去拿胭脂,知梦一听忙道:“我要睡了,脸上还是清爽些好。”

被抱到锦帐里放下,知梦伸手摸摸床褥,柔软的光滑的绸缎在手下延伸着,朱瞻基也在她身旁坐下了,知梦便停下动作不动。

领口多了一只手,知梦忙伸手去拦:“我自己来。”

在乐安堂,她那套华服换来了两套这样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中衣却只有贴身那套白的,赶上要换洗便只能暂且不穿,粗粗的布料开始总是磨得皮肤疼,后来便习惯了,而昨天,大娘刚把中衣拿去为她洗了还没干。

捂着领口知梦轻声说道:“你先出去,我、我没有中衣。”后面两个字几不可闻。

朱瞻基吩咐宫女拿新衣裳来,他放下帐子任知梦自己折腾那衣服,摸索着穿上了刚胡乱系了带子帐子又被拉开,朱瞻基重又坐下:“带子系错了。”

知梦听这话便低了头:“多穿两遍我就会了,我要睡了。”言外之意是你该走了。

“睡吧。”朱瞻基将她挪了挪又扶着她的腰身躺下去,头终于挨着那软软的枕头了。

知梦又想起一件事:“头发好久没洗了,会弄脏了枕头,把它拿走吧。”

“不脏,容儿一点也不脏,睡吧,好好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朱瞻基说道。

知梦因他最后一句话微微皱了皱眉,但抵不住这些天来的劳累仍旧是很快睡着了,她的呼吸很是轻微,如果不是胸口还起伏着远远一看便如沉睡不醒的活死人一般。

朱瞻基轻手轻脚往她身边挪了挪细细看她的脸,苍白没有血色的,在乐安堂初见他几乎认不出来了,那个骨瘦如柴又磕磕绊绊走着路时而又惊慌失措的女子居然是她,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局促、紧张,两手紧紧交握,像围场中一只无路可逃的兔子。

她改了名字,她叫椿芽儿了,俗气到家的名字与她很不相配。

轻轻握住她的左手,不可否认,很丑,很狰狞,还有些起伏不平。

他是要处死朱高煦的,他以为她答应了不会去看就一定不会去,可她不但去了还决意生殉朱高煦,他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便只有一个念头,他绝不让她如愿,绝不,她即便是死也只能是为了他而死。他不顾胡氏的劝一声令下让人送她去了乐安堂。

胡氏说她伤得很重,那只手若不赶紧诊治怕是会废了,于是他半推半就应了胡氏的请求,回过神来,虽然心里还有气,但毕竟舍不得她真死了。

后来,气消了却不敢去见她,怕她恨自己入骨不肯相见,尤其影妃有了身孕他更不敢去。

影妃宫里有了一副十分生动活泼的百子图挂着,孙贵妃偷偷告诉他瞧着那针线像是她绣的,他命人去打探那百子图是谁送的,结果是国舅府的三夫人送的,看着似乎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又追查绣百子图的绣娘,查了一圈查到了乐安堂。

他去了,可他去之前没人告诉他她已经失明了。她那双幽深的眼睛看不见了,所以可以睁眼对着太阳很久,所以即便冲着他这个方向走来也看不见他,所以在他走过去的时候她惊慌失措。

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气,睡梦中的知梦微微皱了皱眉,大概是疼,朱瞻基立刻收了力气,这只手不漂亮了,可他看着却只有心疼。

轻轻放下知梦的手放进被子里朱瞻基蹑手蹑脚起身出去了。有些事他要仔细问问那妇人,进了后头的偏殿,那妇人正抖着匍匐在地。

“夫人的眼是如何失明的?是谁使了坏?”朱瞻基在她身边站定,这么粗笨的妇人也值得知梦叫她一声“大娘”?

“回、回皇上,夫人、她,她是为了绣百子图……”妇人大概怕到极点说话都结结巴巴。

“谁让她绣的百子图?”朱瞻基问道。

妇人使劲摇头:“奴婢不知,是一个自称是尚衣局的小太监,他、他送来的针线,说、说是为了恭、恭贺影妃娘娘……又说是要得急,只给了一个月的期限,椿……不,夫人便没日没夜的绣,饭都吃不得几口。”

“一个绣娘大概多久能绣一幅百子图?”朱瞻基问道。没日没夜,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绣这花样儿的?怕是对自己很失望吧。

“回皇上,我们乐安堂的人绣,即便是好手也要两月才行。”妇人说道。

“两个月,两个月啊,那去的小太监叫什么名字?”朱瞻基问道,国舅府、一个月、影妃……件件都是冲着她的,是谁这么会算计。

“奴婢没问过,所以不知道。”妇人道。

小半个时辰后尚衣局所有的太监都被传来了,妇人一一看过去到最后摇了摇头。

又是一番折腾查证,尚衣局最近没有任何人员的调动,所以可以肯定那人并不是尚衣局的,可宫廷如此之大又去哪里找这个人?

朱瞻基靠着圈椅,手指轻轻叩着扶手,一下下的,虽声音不大却让身旁的人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脊背上都流着冷汗。

声音停止了,朱瞻基睁开眼睛,满脸的戾气:“都滚出去。”

疾步回到寝宫,帐子里依旧很安静,知梦一动都没有动过,呼吸很是平稳应该是睡得还香甜吧?

知梦一直睡到了三更初才醒了,眼睛眨了眨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挣扎着坐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疼,知梦苦笑一下:“果然是贱命,睡着软床也会酸痛。”

摸着床沿想下床,瞎子有一点好,不用费时去看铜漏数时辰,反正永远都是黑夜。

“容儿。”这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知梦一跳,立时便往床里缩去,眼睛对着声音的响处,可惜又偏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知梦问道。

“不是说好了看着你睡么?”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睡了这么久该饿了,起来吃些东西。”

“我不饿。”知梦说道。

“那也要吃,容儿要快快胖起来。”朱瞻基说道,命令宫女传膳。

被他拉着坐到桌边,知梦只闻得到香气却不知道桌子上都摆了什么,朱瞻基说喂她吃,知梦忙摇头:“不用,随便给我夹几口菜盖在米饭上我自己能吃。”在乐安堂她就是这么吃的,毕竟也没谁有这个耐心伺候一个瞎子。

她瞎了所以看不见朱瞻基红了的眼圈。

朱瞻基端了碗夹了菜放到她嘴边:“容儿张嘴。”

这一顿饭知梦味如嚼蜡,饭菜一路顺着食管下到肚子里都带着涩涩咸咸的味道,像眼泪流过似的。

吃完了,宫女撤下膳食,朱瞻基挥了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了,寝宫里便只剩下两人相对,知梦一言不发,眼神不知落在了何处,朱瞻基只是盯着她看,眼圈依旧红红的。

“容儿。”

“皇上。”

“你以前叫我朱瞻基。”

“朱瞻基。”知梦很顺从。

只是这几个字在朱瞻基听来却丝毫没有感情,她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容儿一定恨死我了,恨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朱瞻基说道。

知梦忽然起身:“朱瞻基,我困了,你走吧。”转身走得急碰在了椅子上,把那椅子撞得歪了。她就那样踉跄着走进内寝一把关上雕花门隔断了朱瞻基追随的视线。

她恨,她自然是恨,恨他虚情假意,错又怎样?一句错了就能抵过所有么?

知梦很安静,眼神常常落在一个地方可以看一个时辰,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朱瞻基也不知道,他在她身边陪着可却觉得她遥不可及。

她重又换上了锦衣华服簪环钗钿,只是身子无论怎么进补都再没丰腴起来,像是那抽芽的柳条似的,风一吹便摇一摇看得人心惊。

五月里,花开了,宫女来说:“夫人,影娘娘请皇后、贵妃和您去宫后苑赏花儿呢。”说完了立刻便噤声,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再美的花也跟不存在一般。

好在知梦看不见她的表情,知梦怔忪一下便笑了:“赏是赏不了了,去闻闻花香吧。好久没闻到了。”

宫女扶着她到了宫后苑,胡氏与孙氏都到了,宫女还抱着小公主,这是知梦回来之后第一次与她们聚会,聚会却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远远地传来影妃的笑声。

“让姐姐们久等了,实在对不住,刚才有些腹痛宣太医来看了看,还好没事。”影妃说完又亲热地走到知梦身边:“萧姐姐你可回来了,我这些日子还念叨你呢。”

胡氏轻咳了一声影妃便住了嘴改说别的了,句句不离她的肚子。

知梦听着也不作声,胡氏也不怎么搭腔,影妃见无趣便转而去夸贵妃的孩子,孙氏这才应付着答了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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