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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24)

作者: 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老爷子,相貌英挺,两鬓微白,连声叹着:“真的还活着,不容易,不容易……”

她听出秦老爷子语气里饱含欣慰,顿觉迷惑,自己是打上门来,他却以礼相待?秦老爷子给她倒茶,端详着她:“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若那时她屈从婚约,已改口喊他为“爹爹”吧,可是自家爹爹已不在了。她没喝茶,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让秦家放了那女人。

秦老爷子的手指在案上轻击着,像在权衡,她很笃定,不怕他不答应。这明摆着的,她的名帖是战书,就凭两家儿女亲家的渊源,秦家收不收,都脱不了干系。她的逃脱,使皇帝路恒昀如鲠在喉,若知道她还活着,岂能不找来?

一找来,秦家就要遭殃了。她既能说三年来藏匿秦府,亦能说秦府不愿收留她,但提出暗中送她走——换句话说,她单是作为人证,就能成为钉死秦家的罪证。路恒昀手段残暴,决计不会放过秦家。

她强硬地栽赃,逼他们只能合作。她喝着茶,玩味地看着秦老爷子,秦老爷子表情如常,欠身问:“常常想起父母兄嫂,是不是?”

这话问得家常,却要逼出她的眼泪。她何尝不知道,纵使时光重来,以父亲的性格,仍会铤而走险,可她的母亲何辜?

还有大哥。她七八岁的时候,大哥就去外地小城就职了,但一直很疼她,逢年过节都会捎回当地土产,总记着小妹爱吃甜食,一买就是一箱子。她被封为太子妃,大哥调回沅京,和父亲大吵了好几回,父亲问:“你是想看到你妹妹给人填房,还是嫁给情投意合的人?”

父亲拂袖而去,大哥颓坐在椅子里,她说:“哥,不要为我难过,我是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后宫清冷险恶,将来失宠了,你要怎么办呢,小妹。大哥痛苦地看她:“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是爹爹一步推波助澜,逼得你泥足深陷……”

大哥从不认为太子是她的良人,而变故来得比他预料的更快。她哆嗦着手,反反复复握不住一只茶杯,秦老爷子虚扶了她一把,温和道:“随我来。”

她跟到秦老爷子的书房,不大,书也不多,秦家本就是商户,笔墨纸砚多为装饰之物,可是,她父亲的画庄重地挂在墙上,刺痛她的眼睛。

秦家和司家结交,源起这幅画。秦老爷子自言喜爱备至,托人宴请司清德,两人相谈甚欢,往来频繁,为她和秦岭定下婚约。

她凝视着父亲的画作,久久无话,秦老爷子说:“你父母兄嫂和家人,我们都想办法找人收敛了,葬在青阳山。”

她一震,秦老爷子拧着眉:“当时风声紧,等到能够上下活动时,尸骸已经……”

她眼泪涌出来,擦之不绝。际遇如深渊,葬送了她的慈母长兄……尸骸已经不成样子了……

秦老爷子把椅子推到她面前,她坐了,秦老爷子坐她对面,低咳了一声:“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心和你父亲相交。”

她寻衅叫嚣的气焰,在父亲的画作前崩塌,溃不成军:“一码归一码,那女人毕竟是别人的妻子……”

秦老爷子笑了:“你为他们出头,计划很不错,但是有一点,为了一对唯利是图的夫妇,舍得一身剐,值吗?”

她惊怔,睁大眼睛看他。秦老爷子跟她推心置腹,秦岭在婚姻大事上不顺遂,颇为意兴阑珊,连边塞牧场都交给亲信代管,自己骑了一匹骏马,说去云游四方,再未露面。他母亲和祖母牵挂他,派人满天下查访,却都无功而返。

小半年前,听说秦岭现身于沅京集市,秦家去找,一找,果然找着了。他搬个小板凳,跟卖西瓜的女人谈笑,你来我往郎情妾意。

那女人长得美,据说坊间还流行一部以她为主角的艳情画本,很多人赶去看她,秦岭正是其中之一。秦母素来不喜儿子和风尘气的女人厮混,但秦岭年岁已不小了,还孤身一人,秦母烦心,试着问:“娶回来当妾,如何?”

秦岭笑,不承认自己钟情于对方,但是第二天又往西瓜摊跑。自从他表妹过世,他很难像这样,发自肺腑露出欢容了,秦母远远望着儿子这副鬼样子,心里一疼,知道他是为对方着了迷,遂私下找人和西瓜夫妇谈,是否愿意改嫁,两口子倒也爽快,嘀咕了一阵,开出了价钱。

秦岭是被祖母亲自带大,跟她很亲,入夏以来,祖母沉珂染身,已至卧床不起,没几日活头了,秦岭寸步不离守在床畔。祖母最记挂在心的,是孙儿的终身大事,秦母思前想后,同意了两口子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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