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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80)

上天弄人,谁来告诉他,倘若宁家家主不是骗他,那么究竟是谁先错了?

83柳暗花未明

“廿一,告诉我真相。”宁重楼将声音凝成一线,传入廿一的耳中,由不得他不听。其实刚才说话的时候,宁重楼是动用了类似摄魂**的招数,并且情真意切效果尤其好。他自己没有半分虚假,普通人容易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是很正常的。

然而廿一的反应十分剧烈,甚至是有失常的地方。为什么要堵住耳朵不听,是发现了他用了邪门歪道的招数在刻意套问什么吗?廿一为何能察觉?

还是说廿一并没有察觉,只是自然而然地反映,已经无法压抑,不由自主表现出来抗拒。那么廿一是早知道了谁是父亲,为何不相认?是被迫的有苦衷的,或者甚至可能因着恨,才宁愿自己继续受折磨,故意不想认?

各种推测纷杂而至,宁重楼的心也很乱。可是抛开理智,单是因为看着廿一痛苦的模样,宁重楼就仿佛是感同身受,自己也心慌意乱胸闷气短。他决定弯腰,伸手,将手掌抵在廿一背心大穴,想着先输送一些内力,稳住廿一的心脉,帮廿一缓解痛楚,平复情绪。

宁重楼的武功路数与江湖上常见门派有很大不同,他又是曾经拥有强悍内力,见多识广的人,就算因走火入魔武功打了折扣,不过与廿一肌肤相接随着他的内息深入,他猛然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廿一的经脉与不曾习武的人是不同的,这一点不仔细查探是很容易忽略的,虽然廿一收敛了所有内息,真气都卸去,可是宁重楼越发觉得廿一的体内应该是蕴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廿一是习练过上乘武功的?不应该啊,廿一若是有自保的能力,为何还要忍受那些非人折磨?

难道廿一是别人习武的鼎器?记得有旁门左道专门用活人做器皿修炼邪术,最后吞噬内功真元据为己有。

想到这些,宁重楼不寒而栗,手却没有回撤,反而凝神运功,开始帮廿一调理,将廿一藏起来的真气慢慢找到聚拢起来,运行周天,为他温暖身躯为他缓解伤痛。这样做很损耗宁重楼自己的真元,不过宁重楼不能见廿一继续痛苦,他停不下来,仿佛只有为廿一做些什么,才能平息自己心中的抽痛。

廿一这孩子与他很有缘,绝非是容貌相似这么简单。

说不定,廿一就是他的儿子。

这样怀疑着,宁重楼索性是盘膝坐在地上,将廿一那清瘦的冰冷的颤抖的身体搂在怀中。

廿一感觉到身体渐渐被温暖,各种疼痛不适因着体内顺畅流转的真气不断缓解。他这才意识到是父亲正抱着他,甚至手掌紧紧贴在他背心在用内力为他疗伤。父亲能引导他的真气运行,一定是知道了他会武功的。廿一越发迷茫。

为何是抱着他而不是继续刑责逼问?是父亲信了他没有歹念么?骨肉亲情真的这样神奇,能让父亲对儿子天然就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么?

廿一不敢信,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判断,自己是做梦还是醒着,刚刚听到的那个真相究竟是否真实。

他竟是躺靠在父亲的怀中?

幻觉与现实为何更加难以区分了?

奇怪的是,他偏偏开始相信了,仿佛是心上那层厚厚的壁垒已经被戳破,慢慢剥离脱落。痛是在所难免的,可感受到的是父亲毫不掩饰的关切,丝丝苦涩甜意渐渐弥漫。

他小的时候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见到父亲时最美好的场面,就是这样的。

父亲不嫌他肮脏,父亲没有打他,还会拥抱他给他温暖,让他忘了痛。

“廿一,我从没想过杀你。无论你是怎样的身份。”宁重楼真诚地道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查到秦家二小姐有个特别的记号,怀疑她是我的女儿,也怀疑你是我的儿子。如果你知道什么隐情,请告诉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廿一强迫自己迅速收敛心神,他不能醉在美梦里。他不能再等了,他也需要答案和真相。他命不久矣,没有时间再慢慢探查。也许眼前就是大好机会,父亲在盘问他,他也可以顺便确认他关心的事。于是廿一大着胆子,换成了很真切地语气:“家主大人可否用您的妻妾儿女发誓,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

宁重楼由衷欣慰,廿一没有贪婪地提要求,反而是更重视真相,如果是平南王安插的死士,没必要此时还纠在这一点,应该是想方设法取得更多信任换来更多好处才对。廿一的语气是质疑的又是急切的,与之前讨好顺从的乖巧态度完全不同。

“我宁重楼以自己和妻妾儿女的性命发誓,刚才对廿一所说都是我所知的真相。如有欺瞒,全家人不得好死。”宁重楼腾出一只手,对天郑重起誓,问心无愧,言辞之间坦坦荡荡。

廿一没有犹豫,几乎就是在父亲发誓的同时下定决心,决定即使对方一派真诚,他也不会马上认了父亲说明隐情真相。

毕竟父亲也没有明确表示要认骨肉的意思,或许还是因为畏惧王府的势力,在利用他甚至是利用二小姐。此事必须先汇报给二小姐知道,由她分析权衡。她一向聪明,能洞悉别人的阴险龌龊,比他见识广博强多了。他若不小心忍不住露了底,万一被人捏住了二小姐的短处,她就危险了。再说他的性命没剩几天,何必乱攀亲戚,惹出更多麻烦,让那些关心他的人徒增烦恼?

现在姑且相信父亲的话不假,父亲与母亲曾经是相爱的,他不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他甚至得到了父亲的关怀。他已经很高兴了。说不定死后,他不必下地狱,能够与母亲在一起,来世还有机会转世成人。

这已经比他预期中好了太多。

“廿一,你好一些了么?”宁重楼见怀中的廿一闭口不言,眸子里神采收敛,并不像他想象中会很激动的样子。难道廿一还是不信他?要怎样才能让这孩子好受一些?不仅仅是身体上,这孩子心中伤的比身上更重吧?

廿一忽然蹙眉,用传音入密提醒道:“有高手靠近,可能是王府影卫。请家主大人放开下奴。”

宁重楼警惕地凝神细听,尽管是不舍,却还是将廿一轻轻放在旁侧的干草堆上,站起身,以传音入密表态道:“廿一,请相信我对你和二小姐都无恶意。我只想让我的家人快乐平安,我只想尽量弥补曾经犯过的错。但是我不能让平南王因为对我的恨而毁了宁家,除我之外都是无辜的人,他们不欠谁。孽债要还,我一个人来还。”

廿一淡淡一笑,继续用传音入密质问道:“那您为何不认了孩子,认了罪,去向债主乞求原谅?”

“相爱不是错。如果我乞求投降能有用的话,债主早就将我一刀杀了。他让我活着,设计好了阴谋报复,就是不肯原谅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自投罗网?我只有活着才能保护我在乎的家在乎的人,让他们能平安,然后我才能放心去死。请原谅我的自私。”

此时此刻,天光透过马舍的窗纸投射进屋内,宁家家主高大的身躯被光线晕染,仿佛度了一层金救苦救难的菩萨,又像是由他体内散发出无法形容的魅力,刺痛了被阴影遮没倒在地上喘息的廿一的双眼。

很亮,应该也是很暖的。

很美,应该也是值得期待的。

父亲居然也会给他带来这样的幻想和奇异感受?

廿一把心一横,罕有任性地,用几乎自己都无法听到的声音问道:“那么,我说我是您的儿子,您肯信么?”

宁重楼的瞳孔猛然收紧,手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强行稳住心神以传音入密回答道:“不可能完全相信,信了也不会马上就相认。请给我时间思量安排。”

“哈哈……”廿一低下头闭上眼,用手捂了嘴才能勉强压抑住自嘲的冷笑。转了一大圈,原来还是这样的答案啊。终于回到了现实,青砖地面散出的寒气和干草堆上的土腥与马粪的味道才是他这种贱奴熟悉的。刚才一切都是梦幻,是假的,是骗他的。

心情从云端跌入谷底,被践踏着踩入烂泥。

廿一,廿一,你在那个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然而心头被豁开的那道口子,已经无法合拢。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住那缝隙之中刚刚被填满的温暖,他实在不愿意再被痛楚侵占心房。

不过那温暖摸不着,攥不住,迅速地消散。只剩下了冰冷与炙热混杂在一起的,躲不掉的痛。

急促地脚步声向着门口奔来。不是暗藏的影卫,那人还没有来到门前已经开口出声:“家主大人,您在这里么?”

宁重楼听出是左礼谦,那声音中还透着少有的焦急,他赶紧回答道:“我在这里,礼谦,出什么事情了?”

“家主大人,大少爷他……”左礼谦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家主身边地上蜷缩着的廿一,立刻收住声音。

宁重楼知道左礼谦素来谨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事情,不方便外人面前说道。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跟着左礼谦迈步出了马舍。就在离去之前,他忽然想起上次甩手离开的冷淡,又急忙停住,转身对马舍内叮嘱道:“廿一,我已经向秦家二小姐借了你一整日,你且先在这里休养,我过会儿忙完还会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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