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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澜传(44)+番外

一个个穿着粗布青衣的姑娘,正拿了一把新鲜的嫩草在那里对着赤兔胭脂兽好言劝说道:“赤兔乖,这草儿最是好吃,小雪想吃我都没给它,你就尝尝看吧。”

于伯笑道:“阿无,你犯傻了?赤兔只听它主子的话,不会搭理你的。”

阿无扭头,仿佛才刚发现于伯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她急忙用袖子遮掩面容。

归澜眼尖,虽然阿无忙着遮掩,他还是看到了她的容貌。

这个叫阿无的姑娘年岁不算小,估计有二十上下,个子比一般女子高挑一些,但这都不算什么,骇人的是她左脸上生有一大块乌青,仿佛阴阳脸,若是半夜走在路上让胆小的人撞见定会吓一大跳。即使大白天,也会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恐惧厌烦,不想再看第二眼,绝没有人愿意盯着这样一张面孔仔细打量。

阿无遮着脸绕到乌云踏雪那间马舍一角藏了起来,出声问道:“大伯,这人是谁?”

于伯愣了一下,捂着嘴干咳了几声,才顺了气,态度和蔼地回答道:“阿无,这是赤兔胭脂兽认的主人。他来了,那马儿应该就服帖了。”

两人说话之时,赤兔胭脂兽也发现了归澜,它本来有些病恹恹的大眼睛里顿时散发出动人光芒,从草堆上腾身站起来,抖了抖毛发,不在乎锁链桎梏,向着马舍外边冲了出来。

归澜怕马儿被链子勒伤,紧走几步,抱住马儿的头,由着它亲昵地蹭着他,不在意被它碰疼了他的伤口,只觉得自己寒冷的身体被马儿的热情瞬间温暖,伤痛也仿佛轻减了几分。

马儿似是受了很大委屈低低呜咽,神情满是依恋还有几分抱怨。归澜捋着它的鬃毛安慰道:“你这傻马儿,怎么将我当了主人?我不在,你就不会照顾自己了?别耍性子了,快些吃草料。”

归澜一边说,一边从石槽里拿起一块豆饼,掰碎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当年在宫内他饿极了,有时也会去偷吃马料或泔水。他不禁生了几分羡慕,府里为马儿预备的吃食的确上乘而且好像不限份量,他盘算着如果以后每日都能抽空照顾马儿,他也就不愁没吃的了。

赤兔胭脂兽可能也是饿极了,看归澜吃,它也跟着吃,一尝之下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开始咀嚼。

归澜笑着轻拍马儿脊背,柔声哄道:“马儿别噎着,没人与你抢吃的,你给我剩下几口就行。”

不知何时于伯已经悄悄离开,阿无好像也不再那么怕生,从刚才躲藏的地方探出头问道:“喂,你怎么惦记着吃马料?”

归澜这才想起马舍内不只是他一个,他也记得在大将军府他身份最为低贱,若是让人知道他偷吃马料,他会否又要挨罚?他慌忙回身,伏跪在地,恳求道:“姑娘,请不要告诉旁人,下奴偷吃马料的事情可好?”

阿无却困惑地问道:“你很饿么?马料也是人能吃的东西么?”

归澜卑微道:“下奴是低贱奴隶,算不得人。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我叫阿无,是于伯的侄女,今天刚来府里,不懂规矩。但大将军说以后这里都归我管,看你的确可怜,我不告诉别人就是。”阿无语气中透出几分天真和仗义,又关切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拿些正经饭食吃吧。”

归澜心中感动,暗想这位阿无姑娘虽然貌丑,心地却难得如此善良。他却不敢再奢求旁人更多的怜悯同情,他怕受了惯了照顾上了瘾将来戒不掉,遭遇苦难的时候反而会更难过。于是他越发恭敬地推辞道:“下奴之前就在偷懒,现在不做事又偷吃,实在有愧。阿无姑娘不必再给下奴吃的,有什么粗重的活尽管吩咐下奴做就好。”

阿无从柱子后面转出来,贴着乌云踏雪挡着自己的头脸,好像仍有几分紧张,下意识地抚摸着乌云踏雪的毛发。乌云踏雪并不排斥阿无,由着阿无抚摸它,它的表情里还带出几分受用和欢快模样。

阿无沉默片刻,才轻声质疑道:“你伤成这样,站都站不稳也能做事么?别添乱了,你先在边上歇着,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说话间,她终于是鼓起了勇气,从乌云踏雪身后走了出来,挽起袖子,拎起旁边满满一桶水,像是要去给乌云踏雪刷洗。

归澜急忙从地上挣扎起身走过来帮忙,惶恐道:“阿无姑娘是这里的管事,怎能劳动您亲自动手做这些粗活?”

“你看我这打扮也就是个做粗活的丫头,哪里称得上管事。平日无非打扫马舍为马儿刷毛,喂喂草料。这些活你做了,我做什么?莫非你想抢我饭碗?”阿无一抬手,将归澜推开。

归澜没想到阿无力气还挺大,他身体虚弱下盘不稳,又有脚镣束缚,被她推得一下子向后倒去,周身那些绽裂的伤口触到地面,一阵阵让人窒息的剧痛传来,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53丑女阿无(中)

归澜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剥开,阿无正拿着一瓶金疮药在他身上涂抹。她的动作十分轻柔,她的态度一丝不苟,她微微侧头专注在他的伤口上,他只能看到她脸上那一大块青斑,可是看习惯了,似乎也不是多么可怕难看。

归澜隐隐觉得阿无的身材和脸型有几分熟悉,又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难道是梦中么?

阿无看到归澜醒来,埋怨道:“你伤这么重,怎么不求人让你再休息一会儿就跑来做事?”

归澜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是个奴隶而已,又不是手脚不能动,刚才偷懒不做事没有挨罚已经是走运,他哪里再敢放肆。

阿无此刻已经将他上身的伤口处理完毕,又伸手要撩开他腿上遮盖的衣物。

归澜脸色一红,捂着衣襟推辞道:“阿无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下奴身份卑微,那些好药不必浪费了。”

阿无却大大咧咧地说道:“还逞强?你说你是奴隶算不得人,我就当你是马儿医,你乖乖听话,别学那赤兔胭脂兽的倔脾气,自讨苦吃。”

归澜一想也对,明月为他求医药而不得,他现在能有机会处理伤口,快些恢复,别让旁人担忧,何乐而不为?他也能体会出阿无虽然嘴上说的刻薄将他比作马儿,实际心肠很好,否则也不可能如此照顾他。

归澜没有推辞,阿无暗中松了一口气,迅速将归澜的大伤口都敷好了药,又说道:“你在这里躺一会儿,仔细看我怎么刷马。本姑娘这手绝活轻易不外传,今天让你开开眼界,往后你养好了伤,才懂得怎么帮忙。”

归澜听话地斜靠着墙边没有起身,心中感动,微微一笑,点头谢过。

阿无仿佛是被归澜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深深震撼,盯着他的脸怔怔发愣,一下子忘记了该做什么。

归澜觉出几分怪异,不解地问道:“阿无姑娘,你怎么了,这样看着下奴?下奴脸上有脏东西么?”

阿无有些恍惚地回答道:“你刚才笑起来,真好看。”

归澜却收了笑容低下头,幽幽道:“其实阿无姑娘也不难看,而且善良温柔。”

阿无听了这话,慌乱地扭头不再看归澜,取了马刷在桶里涮了几下,逃到乌云踏雪身边,也不说话,就只使劲地为它刷毛。乌云踏雪感觉她的力道有些重,不安地扭动身体打着响鼻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放缓了手劲,心虚地嗔怪道:“臭奴隶,居然敢打趣我?”

归澜正色地坚持道:“下奴说的是实话。”

阿无强词夺理道:“我自知长得丑,活这么大谁看见我都是害怕绕着走,更没人敢娶我。你刚才那样说,不是取笑我,难道还是真心夸我么?”

归澜能够理解阿无的心情,他也明白自己身份卑微,她不信他的话再正常不过了,他若继续坚持或许会让她更难过,他索性转开话题道:“对不起,下奴知错。姑娘对马儿很是有一套,乌云踏雪是大将军的坐骑,平时十分骄傲,姑娘怎么能让它这样服帖呢?”

一谈到马儿,阿无来了兴致,侃侃而谈道:“别看小雪黑溜溜傲气十足,它其实是母马,自然聪明乖巧,明白谁对它好。哪里像赤兔胭脂兽那么笨那么顽劣,怎么哄它都不开窍不听话。要不是你来,赤兔宁愿饿着也不肯吃我喂的草料。”

归澜说道:“赤兔的确不够聪明,居然将下奴认做主人。姑娘可有什么办法让它转了性子,换个主人?免得这样的宝马蹉跎一生,浪费了优秀天资。”

阿无却说道:“赤兔认了主,谁也拗不过。畜生不好教化,但是人能改变。你就没想过当个好主人,不让它闲在这里一辈子么?”

归澜心念一动,他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骑在赤兔胭脂兽的背上自由驰骋,但似乎是越发不切实际,太过美好。脚上紧紧锁着的冰冷镣铐,身上那些绽裂疼痛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卑贱的身份。他能坚持活着就已经是上天垂怜,他怎敢再奢求?

归澜沉默不语,阿无也不再说话。她打理完乌云踏雪,又拎着水桶走到赤兔胭脂兽边上。归澜急忙挣扎爬起,说道:“阿无姑娘,赤兔就交给下奴来洗刷吧。”

阿无瞪了归澜一眼,不高兴道:“马儿是有灵性的,赤兔知道你伤重,一定不肯让你劳动。你尽管继续在边上歇着,本姑娘狐假虎威又是照料它,量它也不敢不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