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重女道君又轻声道:“大概是跟随鬼帝,回地府去了。”
煞气如针如刺,深深扎根于脊骨,疼得他低低喘气,呼吸艰难,抬首见天色漆黑如墨,无日无月不见星河,心下更是凝重而悲怆:“对了……鬼帝……这一切都是鬼帝的算计!他杀了春分上神!人间恐再无春色与生机,人间呢……?人间怎么样了?”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迟疑片刻,又齐齐摇了摇头,各自往后一让,以便他能一览众生相。
人间之惨烈,只要看一眼,就无不被深深震撼。
“这……”黑暗里又响起了一声刺骨的嘶鸣,八百年前种种,一齐涌上了心头,与现在相比,八百年前那一场……
竟仿佛儿戏。
脑袋里昏昏沉沉,但不妨碍他灵光一闪,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他以为这一切的算谋,是从那场堪称炼狱的三界大战开始的,然而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这个大局中的一环,一场试水,一场试探。
——在更早以前,或许甚至早于他的出生,这个巨大的棋盘,就已经把他算计了进去,布得天罗地网。
“神君……这些师兄们,都是各门各派的英秀弟子,他们从各地赶来,一路上,遇到的都是煞君煞童,他们分散四处,无端屠戮,一片混乱,以凡间之力,实在难以为敌,根本无法抵挡,如今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神君……可有办法?”
湛离只觉四肢百骸都更加痛苦,摇头是他唯一的回应,这种无能感让他更加悲痛哀恸,他热爱着这个人间,为这人间的五彩斑斓和生机盎然而心潮澎湃,他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间而努力渡劫,去长生不老,去位列仙班,去将永无止境的生命和时间,兢兢业业地奉献给这个人间,把它变得更美好,更明媚,可现在……
他所热爱的人间,却被黑暗和屠戮,给浸染成了一地哀鸿。
而他自己,亦是推动这一切的棋子之一。是他亲手,把人间,毁成了这个样子。
另一颗棋子,子祟,他又在哪呢,他在做什么,他……还好吗?
头绪纷杂,又多又乱,挤在他脑袋里,疼得快要炸开。
正此时,东方竟忽然缓缓升起了一束刺眼的光,照亮了这一整个惊惧的人间,道君们激动起来,纷纷指着天空奔走相告:“看啊!是太阳!”
“太阳出来了!太好了!”
“有希望了!光明来了!”
被绝望压抑了一天的人们喜极而泣,祷告相拥,欢呼着新希望的降临,而湛离,却不得不冷下了眉目,摇了摇头,刺破了他们的希望,凝重道:“不。那不是真正的太阳。”
火热的人群忽然又冷寂下来,良久,才有人压抑着哭腔,喃喃问了句:“什么……?”
“那是宵明和烛光,是舜的女儿,她们生而为光神,身上所发出的光芒,可与日月相齐,所以……”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明亮得刺眼的光芒,神色依然十分凝重,想象着两个娇小少女在那样炽热的高温下,缓缓登上扶桑的场景,忍不住略略低下了头,轻声道:“真正的太阳……恐怕一时半会升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那十只凶悍而忠诚的太阳神鸟出了什么事,又是生是死,但他只知道,但凡这十只鸟儿还能正常工作,也不至于安排宵明和烛光两位公主纡尊降贵,来暂代光明。
人群里传来了低低的,压抑的哭声,随即,一种彻骨寒凉的绝望,就如同云雾一般,迅速席卷了这整支勇士誓死之队。
就连湛离,也难免绝望起来,他不过区区一个准神,当初对上疯狂状态的子祟都够呛,又何况整个地府倾巢而出的煞君和煞童?
除非……
仙庭能够及时出手!
他下意识抬起了头,果见云层里金光闪闪,禅铃的声音一步一颤,万天神佛踏着铃声一步一莲,缓缓从云端走了下来,领头的人慈眉善目,星目微阖,澄黄的僧衣外披着鲜艳的袈裟,大掌上悬垂的佛珠,每一颗上都用梵文刻满了佛经。
——是释迦摩尼大佛。
“佛祖……”
众人惊见神祗亲临,自觉上前一步都是亵渎,因此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眼见着上神们在庄严肃穆的禅铃声里,踏着祥云走到人间,而慈悲的大佛,终于将跌跌撞撞向他奔袭而去的湛离,一把揽进怀里,用温柔而磅礴的神力将他包裹,一点一点,逼出了鬼帝留在他体内的煞气。
“辛苦了,我的好孩子。”
“佛祖,人间……”
“没关系,世间无常,四大皆苦,所以万天神佛都降临此世,万事皆安,善哉。”大佛依然眯着眼,十分和蔼而慈善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地说,“好孩子,你该渡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