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看见他欢愉而兴奋的笑脸,生生打了个颤,一股凉意,直窜脊梁。
然而子祟到底是没赶上。
湛离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呼吸一滞,几乎昏死过去,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呼呼直响,说不出话来,只疼得手脚痉挛,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他还没死,他能感觉到胸腔里生硬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锤击着他的肋骨,咬紧牙关,脸色发白,涔涔滴下了冷汗来,眼睁睁看着信庭一手拿着柳叶刀,另一手,如获至宝般托着自己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走向那副冰棺。
不停颤抖的手脚还在适应着断角幻化而成的那颗新的心脏,哈。
准神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信庭扑通一声跪在了棺边,一边哭一边笑,纵横的泪水顺着脸上年老而产生的皱纹和沟壑,避开了勾起的唇角滑落下去,显得丑陋而狰狞。他轻轻将心脏置于冰棺的阵法之中,喃喃唤了句“师兄”。
剩下的那半句,湛离没听清。
只见阵法刹那间启动,迅速扩大开来,散发出一阵剧烈刺眼的血红色光芒,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别开头去,侧耳却听见金属入体的沉闷“噗吱”声,以及一声压抑的痛呼。
光芒顷刻间散去,那人睁开眼,抿着唇,站在冰棺旁,深邃而清冽的眸子里透着寒霜,手中的柳叶刀,正刺在信庭心口。
“师弟,你不该。”
信庭忽然笑得更大声,泪水也更加汹涌,低低唤了声“师兄”,用一贯祈求的姿态,企图去拽他的袖子,然而,老化的身体在迅速失血下,让他再抬不起手来。
他不言,目光里压抑着深深的眷恋,手下,那把纤细锋利的柳叶刀却捅得更深,摇了摇头,似惋惜,又似失望,重复了一遍:“你不该,信庭,你不该这么做。”
鲜血迅速在信庭前襟染红了一片,他忽然奋起挣扎,一把抓住了他握刀的手,手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曲起,发出咔咔的声响,像几截干枯的竹节,撕扯着嗓子厉声喊道:“我花了六十年!六十年!才让你活过来!我为的,是你这一刀吗!”
“生死有命,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信庭,你堂堂正一教真元派弟子出身,为了我一个已死之人宁愿入魔,打破三界规则,害人性命,你魔怔了!”
“所以你现在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吗!”
“是!人皆一死,为什么只有你放不下,师弟,你错了,你却从来不认!”
信庭松开手,灼烈热泪甚至比鲜血更烫,松开手又艰难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在他细心抚平了千万次的衣襟上留下一片褶皱,一双浑浊老眼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嗫嚅着唇,忽然笑,声音却一点点弱下去:“宁哥……你死的时候,二十八岁,我死的时候,你还是二十八岁,师兄……我们算不算,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算。”
说罢,他再没等到信庭的那一声“师兄”,用力往前一送,整把刀连刀柄都没在他苍老灰败的身体里。
信庭深深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含着泪,枯枝一般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湛离还没有从目睹了一切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就见那男人只顿了片刻,便转身冷着脸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就忍着浑身上下的痛楚往后一仰:“你……”
“在下真元派弟子,宁亡人,师弟的所作所为,十分抱歉,神君若想寻个罪魁祸首,找在下便是。”
“为……为什么杀信庭?”
他被复活以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亲手杀了这个,从青春年少,痴痴等他,等到迟暮华发的男人。
他不能理解。
宁亡人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苍老尸体,眸中深情似海,乃至于一眼探不得底,却只用一种十分冷漠而生硬的语调回答:“师弟逆天命而行,再加上屡次害人性命,以身入魔,甚至不惜弑神,其罪罄竹难书,到了地府,也是要受尽刑罚不得超生的,但……他若是为人所杀,也算是身负冤屈,则地府量刑,会稍稍减轻一些。”
“你……亲手杀了他,是为了……”
宁亡人小心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在那块巨石上休息,随即点了点头,满面寒霜:“他为我入了魔,放不下我的今生,那我……只能赔他一个来世了。”
湛离胸前一片血色,冷汗涔涔,脸色苍白,看着实在是十分狼狈,不过幸好,信庭还算是信守承诺,竟真用人间禁术,将子祟留下的断角,糅合重铸,化而成为了一颗新的心脏,支撑着他的性命,短暂的痉挛之后,手脚便开始逐渐恢复知觉。
“……你既然,已经重回人世,那你又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