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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尔簪花插满头(107)

作者: 有风兮 阅读记录

信庭就这么从雪盲晃眼之时,站到了日薄西山,夕阳在雪地上染上了一片血色,湛离也只好陪着等。良久,当他怀疑信庭是不是被冻僵了的时候,信庭才终于跌跌撞撞抱着剑往前追去,他嘶吼呐喊着“师兄”“宁哥”,然而前方一片苍茫,没有回应,更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直到前方突然炸开了一团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哨飞上天空,惊得信庭整个人都是一颤。

——湛离不知道,但他知道,那是真元派用来紧急求援的烟火讯!

“师兄!”他双腿深深埋葬在雪里,被拖慢了脚步,甚至连腰部的衣服都已经被雪水沾湿,然而此刻却疯狂快速地跑动起来,在雪地里趟出了一条笔直向前的小道。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湛离终于明白宁亡人是怎么死的了。

——他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鲜血泼洒满地,手几乎被扯断,骨骼成了碎末,只有一层皮肉暂且相连,甚至连五脏六腑都被拽了出来,鲜血淋漓的心脏依然在搏动着,周身范围内一片废墟,显然是激烈战斗之后留下的痕迹,而不远处,躺着一只青灰色的,长得像牛的野兽,尸体被阵法炸得七零八落。

是犀渠。

《山海经》所载,会吃人的异兽犀渠。

很明显,他与犀渠鏖战之后,他终于成了最后的赢家,然而,此等惨状,就连闻不到血腥味的湛离,也忍不住反胃,又何况……那个少年。

他下意识回过头,却只见信庭仰头长长嘶吼了一声,这才连滚带爬扑到宁亡人身边,沾了一身寒霜与鲜血,抖若筛糠,颤抖着去摸他的脸颊:“师兄……宁哥……哥!”

宁亡人还没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这种被生吞活剥的痛苦,宛如回光返照,他竟还有力气,用那只鲜红的,还能动的手,轻轻抬起,许是想再摸摸小师弟信庭的头,却终究抬不了那么高,于是就那么不上不下地举着,被信庭一把紧紧攥住:“宁哥!”

他呕出一口血来,目光涣散,却因为疼痛而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整个人都躺在血泊之中,呼吸间的挤压,让内脏被残存的肌肉越发挤了出去,断断续续地说:“疼……好疼……杀……杀了……我……”

让他死吧。

他一瞬也熬不下去了,可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流尽血液而死去。

太疼了……

“哥……”信庭手忙脚乱,他松开宁亡人的手,去捂他的伤口,可他腹腔洞开,凭他一双手,又哪里能止得住?他甚至第一次发觉,原来一个人体内,那薄薄的一层皮肉之下,竟装了这么多的脏器,这么多的血液,仿佛流不尽似的,生生弥漫成一片血海,顺着这漫天风雪,一直蔓延到他心里去。

他就这么跪在鲜血淋漓的师兄宁亡人身前,绝望的哭喊着“师兄”“宁哥”,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颤抖着去触摸他的脸,染上满手的鲜血,似乎也全然感觉不到。

就连湛离,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也能猜得出,少年的信庭,最后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宁亡人目光涣散,无力挣扎,别过头死死地盯着那柄不负,濒死之前,却真真切切甚至更加翻倍地感觉到了这些疼痛,在折磨之上,更加狠戾。

“杀……杀……疼……”

他说不清话,也发不出响声,细弱蚊蝇,但信庭不用俯身去听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紧紧地抱着那柄剑,丝毫不顾锋利剑刃将他衣衫划破,丝丝缕缕滴下血来,他面色冰冷,仿佛冻僵了没有起伏,却在开口的瞬间涌出滚烫的热泪,他说:“师兄……你不该死的,师兄,我错了……我知错了……师兄,你不该死的!”

什么样的错他都认,什么样的处罚他都愿,他只求师兄活着,他想他好好的,娶妻生子也好,终此一生眉眼无他也罢,他只求师兄活着。

“我什么都不要了……师兄,宁哥……我不要了,不求了,你别死,你不该死的……”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宁亡人最后一句轻吟——“疼”。

于是信庭再不敢迟疑,他淌着热泪,他浑身是血,他战栗绝望,他举起剑,举起他的“初心不负”,刺进了宁亡人裸露在胸腔之外,依然搏动的心脏,热血嗤一声喷起,溅了他满脸,终究与泪水一起,坠回他的胸膛。

“哥……这是你这辈子,给我的最凶狠的惩罚了,可你怎么……怎么……”信庭说不出话,他俯下身去,用被热泪温润的嘴唇,去吻他已经冰凉的额头,细细理顺他一头乱发,用手盖上他那双瞪得几乎撕裂的眼睛,却将血沾染在他脸上,显得更为哀戚而绝望,他捧着他的脸,温柔地低声说,“怎么是你呢,该死的,总归是我这个十恶不赦的才对,哥,你说对不对?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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