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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蛮女(65)

赵光义急怒攻心,箭创再一次复发。这次虽未昏迷,但已卧榻不起。

随着进宫后住的仍是以前的院子,前来侍候的仍是王峰。

宫中早已无积雪,自没有化雪时的寒冷,各宫通道上暖轿之中的公主妃嫔们早已是轻纱薄褛。我偶尔碰上两次,未及轿子近身便匆匆离去。

宫闱之事变化莫测,但若不接触制造事端的人,麻烦总会少一些。进宫之时既有这样的打算,当然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因而进宫已有几日,一切如自己所愿,没有见到阿奶,亦没有见到赵元侃。

皎洁的月光下,我斜斜地靠坐在树杆上,默默出着神。

入宫已有十余日,咄贺一那边有没有消息?李继迁与其族兄暗中结盟的事,耶律宏光有没有处理好?

一盏灯笼自远而近走过来,本欲避开下树回去,但回去后亦无事可做,午饭后已睡了两个时辰,此时虽已夜深但睡意不浓,遂继续仰望月色。

脚步声渐近,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听脚步声有三人,应该是过路的太监吧?

“元侃,去亭子里陪朕坐会儿。”竟是赵光义的声音。

我眉一皱,此处亭子只有身侧树下的一座,他们该不会真过来吧?虽是初春,但夜里寒气仍然很重,赵元侃理应会劝阻。

我头还未低下,耳边便传来王继恩惶恐的声音,“官家,你身子刚刚复原,经不住这寒气。太子,你看……?”

我低头看去,赵元侃白褛玉冠面色沉静,淡淡地道:“你先退下,父皇卧床已有半月,出来走一阵子精神会更好一些。”赵光义颌首后沉声道:“继恩,退下。”

王继恩不情愿地退了去。

赵光义、赵光侃一前一后走进亭子,两人站在石栏杆处望向不远处的湖面。待王继恩身影消失不见,赵光义方开口问道:“元侃,那刊家粮铺东家身份确定是韩德让之子?”

我心中暗惊,大宋皇室已注意到了韩世奇。

赵元侃沉静地接口道:“确认无疑。但儿臣认为擒拿他用以逼迫韩德让并非好的计策,据潜入契丹的探子回报,萧太后与韩德让虽一手把握朝政,而契丹大王耶律隆绪魄力亦不小。若以韩德让的儿子逼契丹大王,耶律隆绪或许会将计就计借刀杀人,到那时,不止西夏不会退兵,韩德让只此一子,他会不顾一切攻打我们。”

赵光义凝思一瞬后颌首同意赵元侃的观点,“他只身前来汴梁做生意,目的会是什么?耶律隆绪那黄口小儿为何会允许金贵无比的粮食出契丹边境?”

赵元侃扶赵光义坐下后道:“这些疑问儿臣自会查探明白,其实儿臣认为当前不用以皇室身份出面,只需找人扮作商贾大宗购粮即可。另外,眼前紧要的事在四川。王小波其势虽勇,但终就只是乌合之众,若没有高人出谋划策,成不了气候。只是,当前若动用大批兵力围剿乱党,边陲之地又会生乱。”

赵光义冷冷一笑,沉声道:“此事不用作难。”

赵元侃不解,树上的我心底却一抽,暗忖:赵光义心中打算的千万不要是自己心中猜测的那样。

心已提到了嗓子口,整个人也紧绷着。

担心还是变成了事实,赵光义果真冷笑着道:“在我皇城边安然存在几十载,也该让它出出力了。”

赵元侃惊呼出声,不置信地望着赵光义,抑声问:“父皇可是要与鹰宫联盟?”

赵光义轻哼一声,“他们创立鹰宫本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契丹夺权,若想用我大宋这个外援,这次川乱恰是它们显示实力的机会。”

赵元侃沉吟一瞬,“内乱平息招安李继迁后我们才能与契丹为敌,切不能因为眼前之事因小失大铸成大错。”

赵光义轻拍了下赵元侃的肩膀,笑叹道:“待平定内乱后,它只会是我反击契丹西夏的先锋,兵服一色,哪里分得清是哪部分的人。”

赵光义心机果真阴沉狡诈,既想借力打力反击入侵,又想暗中除去鹰宫这个隐忧。

柴滟会怎么运用这个契机?她自不会拒绝,这有悖常理。

娘亲该怎么办?但眼前之事却是不管怎么办,自己都应该早些把这个消息送给娘亲。

心念既定,身子不由自主松弛一些。正在这时,却‘咔嚓’一声,脚边枯枝折断落于地上。

赵光义抬起头怒喝一声,“是谁?”赵元侃跃过石栏杆仰面望过来,枝芽新吐还说不上繁茂,因此能轻易看出人影。

“小蛮,怎么睡在树上?”自己虽半躺在树桠上,但却不是睡着未醒。赵元侃这么说,显然是有意掩饰。

直起身子飘然落地,恭敬地对他施一礼道:“民女见过太子。”赵元侃默看我一瞬,转身向亭子走去,我随在后面。

赵光义端坐在石凳上看着我,我朝他盈盈一礼后请辞道:“夜已深,民女告退。”赵光义肃容冷冷盯着我,赵元侃剑眉微蹙,躬身对赵光义解释道:“此女乃陈道长徒孙,陈道长为父皇医病期间,她暂时随陈道长居于宫中。她平素里便伶俐活泼,今晚想必是不小心在树上睡着了。”

赵光义表情丝毫未作改变,但眸中隐着丝幽冷怨毒,“据闻,元僖曾向你提过亲?”我抬起头冷声道:“民女不知有此事。”

赵元侃神色微变,“父皇,皇兄提此事时由于陈道长婉退,在场的亦只有廖廖数人,范围并未扩大,想是小蛮姑娘并不知情。”

赵光义目光自赵元侃脸上淡淡掠过又看向我,“陈道长竟然是你的师公?你师公婉拒的理由是什么?”

赵光义担心师公知道娘亲与赵德芳的关系?若不然,怎会有此一问?

赵元侃朝我轻摇下头,示意我不可说出实情。接着他俯下身子,欲扶赵光义起身回宫,“父皇,夜已深寒气也重,儿臣先陪你回宫。待明日闲暇时,再诏小蛮姑娘问话,可好?”

见赵光义颌首,赵元侃扶他站起来。赵光义朝我冷冷一瞥,向亭子口缓步走去。

我转过身子,盯着两人背影,噙着丝笑轻声道:“即使师公不拒绝,民女亦不会答应嫁给陈王。至于原因,皇上若心里不清楚,民女倒愿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正在下阶的赵光义脚下一滑身形微幌了下,赵元侃慌忙扶住,回身冷声斥道:“大胆民女,还不退下,若不是陈道长有功于父皇,岂容你在此放肆。”

赵光义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肆无忌惮?还是因为元僖的骤然去世令他迁怒于人?但不管怎么说,对赵家之人,自己已厌恶之极。更遑论是总想着对娘亲下手的赵光义。

我含笑正欲开口,赵元侃蹙眉摇头,黑瞳之中焦虑尽显。我心微动,咽下即将出唇的话,强忍着心头微怒看着他们二人离去。

坐在亭子中凝神细想,必须让娘亲提前知道赵光义的谋划,这对柴滟是一个契机,对娘亲或许也是。只是去知会娘亲之前有必要前往刊家粮铺一趟。

心念既定,起身踏着月色回去给师公留下一纸书信,便向自己常翻的宫墙方向而去。

步子如飞,心更是早已飞到嵩山之巅娘亲的身边。

“小蛮。”赵元侃的轻喊声伴着他轻微的足音响在身子的右后方。

我心中虽焦急万分但仍刹住身形,刚才自己虽不惧怕赵光义,但他作为刚刚册封的太子竟然出言偏帮自己为自己开脱,这个情自己该领。

赵元侃静静站在林下月光刚好照不到他脸上表情的黑影下,一袭白袍显得越发招眼。

他知道自己常由此处出宫,所以才会在此等自己?他和韩世奇曾有一面之缘,那意味着他已见过韩世奇。

我抑住心头焦虑默默站着,“深夜等候,莫非有要事相告?”他仍站在原地,但我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紧裹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他似是轻叹一声,“你去刊家粮铺?”

他的确已经再一次见到过韩世奇。

我点了下头后蓦然发觉自己已由月光下走到树下阴影中,遂又淡淡地开口道:“太子是前来阻止的吗?”

他走过来,“我们还如以前,我叫你‘小蛮’,你还用‘你’来称呼我,这样我心里好受些。韩世奇清朗丰逸飘然浊世仿若方外之人,实难想像他竟是令各国闻之变色的刊家粮铺的东家。这样的人,我当然想拉拢过来为已所用,这样会给强敌大契丹致命的打击,但我却认为韩世奇这清风皓月般的人物,不会做这样的事,亦不会被任何人所用。我想阻止你,因为我作为大宋皇子想收购粮食,想断敌国粮源,但我却不愿阻止你,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给你设置障碍,因为我不愿你难过为难。况且,你心中应该对韩世奇有所亏欠吧?”

我心中感动,心下滋味却难述,他如此待我,若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是怎么样?

他说的不错,自己这么对待韩世奇,是自己潜意识中隐隐觉得自己愧对韩世奇。

他又道:“你曾说过,你未婚夫婿曾认为你喜欢旁人,我想这人只会是韩世奇。”

我低头默然苦笑,笑过之后抬头静静看着他,“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前来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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