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了继续招呼客人的旺姆一眼,我拉回身子,怔怔地望了望脚下的桤蒿楼梯,再抬脚时却利索了起来。
踩上最后一阶,我四下里扫视了一番。楼上的客人并不多,那清秀的身影几乎是一瞬间地映入了我的眼帘。阿旺仁钦正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望向远处的侧脸,神色淡淡。素来觉得他身上有抹出尘似的飘逸,现在看来不由愈发明显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脚步声,阿旺仁钦忽然转了头过来。视线一触,我的肩膀却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嘴角弯了起来,心头却慢慢被一层苦涩笼罩住。这都已经过去几天了,阿旺仁钦的脸色却依旧青白。唯一不同的是,那日暗淡无光的眸子如今却黑得有些发亮。
莫名看得伤神,又害怕心中的情绪泄露,我赶忙儿别开了眼。直到走近,拉开短凳在阿旺仁钦的对面坐下,我才敢再抬起眼看他。阿旺仁钦依旧淡淡地望着我,唇边的曲线有些微的松泛。
见他伸手去提酒壶,我连忙抄起了桌上的酒杯。伸臂去接,不料杯壁撞上了壶嘴,“叮”的一声。我呆呆地望住那砸入杯底的透明酒液,余光里阿旺仁钦的脸庞却与桑杰嘉措的有一瞬间的重叠。
心头一紧,愈发直觉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与我息息相关,甚至牵进了仓央嘉措。而今天这次相约……
突然不敢往深了下去想,我甩了甩头,拉回思绪时,手中的酒杯已经溢满了。就着喝了一口,我慢慢地将视线转向面前的人儿,“阿旺仁钦……这几天,你还好么?”
阿旺仁钦看了看我,唇边虽噙了抹浅浅的笑意,可整个儿面庞的神色却没有变,“老样子。”
“噢。”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一时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虽然知道阿旺仁钦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可今天的沉默却让我有些坐立不安。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我蓦地抬起头,却不料阿旺仁钦也默契地看了过来。视线一交汇,我立马掩饰性地咳了咳,直到给自己做足缓冲,才徐徐开口,“今天找我来,有事?”
阿旺仁钦瞬了瞬眼,与我交织的目光却微微错了开来,“没有事,只是想见见你。”
我一愣,心头一阵错愕,反应过来后脸上却热了起来。如果这是在以前,我定会毫无迟疑地调侃他肉麻,可如今,话到了嘴边,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我久久没有反应,阿旺仁钦不禁轻笑了起来,“吓到你了?”抬眼对上那黝亮的眸子,宁谧的眼底似有好笑的意味。我不由瞪了他一眼,“雕虫小技,还想吓我啊!”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举杯轻叩了下阿旺仁钦手中的酒杯,我摆了摆手,“来,干了!”见阿旺仁钦仰头去喝酒,我却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抬起的下颚,心底莫名一阵酸涩。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有些真话,只有开玩笑的时候才能说……真的是这样么,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大可以不顾忌我,甚至恨我。可是,他没有,他依然待我如初,用他的方式来松泛儿我内心的沉重。
转动视线扫上他的面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近在眼前,却忽然感觉他离我好遥远。可这一切不都是我咎由自取的么,慢慢将他拽近,却又在瞬间将他推远。眼皮传来一抹刺痛,我伸手重重地揉了揉,然后一个仰头。酒液灌入喉咙,却没有了最初的那份浓烈。
朝阿旺仁钦亮了亮杯底,我不由撇了撇嘴巴,“别学汉人那套了,咱们直接拿木碗喝吧!”阿旺仁钦默默地打量了我一番,随即捏着酒杯笑了笑。他自是骨子里便有种文艺气质,只是我实在不想附庸风雅。况且,以我的酒量,这小杯子要喝到猴年马月才能尽兴啊。
回身招呼甲央来换,旺姆手下的人做事儿就是利索。不一会儿,两个木碗儿就被送上了桌,还附带了两个装满酒的铜质蛙形酒壶。拉萨酒馆里的木碗基本都不名贵,多用杜鹃儿树根制成,色泽与纹路不属上乘,但容量儿却够大。反正我瞧着是比那玉酒杯子顺眼儿多了。
“来来,别客气啊。”我抓起酒壶,朝阿旺仁钦的木碗里倒了满满一碗。他似乎已经对我的反客为主见怪不怪了。
刚进酒馆的时候虽和旺姆说笑,但我身上确实一个子儿都没带。反正阿旺仁钦也不缺钱,横竖不会让我做东。于是我基本是边洒边倒,周围满满的一股酒味。可阿旺仁钦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就这么喝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忽然凝住了神色。我有所觉地抬眼去看他,对上那黝亮的眼底,心头一时没了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