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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红粉(3)

大荣阿姨嫁给了兰考,小两口感情如漆似胶。结婚两年之后,不见大荣阿姨怀上身孕,兰考在家人的催促下带着大荣到北京检查。“石女”,大荣阿姨如此形容自己,我猜想应该是女性不孕症吧。我对医学了解不多,只是看某本书上说女性不孕症比男性不孕症容易医治。兰考抱着大荣发誓:“治!不管花多少钱,俺一定要把你治好!”

大荣阿姨和兰考回到家乡,兰考一心只想着挣钱、攒钱,钱够了就可以为妻子治病。但那时不像现在,可以外出打工,那是个卖两个自家母鸡下的鸡蛋都不被允许的年代。钱一时半时凑不到,兰家对大荣阿姨越来越冷脸,村子上给兰考的压力越来越大。大荣从小带着弟妹们什么苦都吃过,不怕任何艰辛,但就是不能受气。最后小两口商量,先办离婚,等他们攒够了钱、治好了病再复婚。

中间的故事没人对我讲起,只是听说大荣阿姨嫁给赵爷爷的第一年,兰考为了省钱,徒步走到北京偷偷与大荣见面,第二年兰考又来,大荣阿姨再婚的第八年兰考依然来看她,那时兰考已经结婚并有了小孩。每次兰考走后,大荣阿姨必定大病一场,发烧感冒,神态呆滞,躺在床上几天不能起来。

我长大些后不再吃他们嘴里的红薯,但我依然喜欢去大荣阿姨家,喜欢看大荣阿姨脸上玫瑰色的红润,喜欢听她爽快地笑声,感受着她对赵爷爷戏称“老瘪壶”时的……幸福?幸福!

但我一直不明白“老瘪壶”究竟为何意。

我的童年很孤独,因为我是“农村孩子”而被歧视,院里的小朋友不屑和我玩耍。于是我想方设法自娱自乐,将外婆家新的衣柜当黑板,用软软的千层石在上面涂画。三姨的收音机被我拆开,电池敲碎,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我正冒着被臭揍的危险胡作非为时,一个倾长,婀娜的身影向我徐徐走来。那时日光正足,我举目迎着刺眼的光线看到个有闭月羞花之貌的女人。

“文春……她微笑着叫我。

我茫然地面对她。她穿着一件在北京已经很少看到的灰色小翻领外套,藏蓝色宽大的缅裆裤子。虽然土得吓人,却无损一毫她天生丽质的美。我傻呼呼地对她发笑。

小姑用她攒了很久的钱,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千里迢迢从东北赶来,她为了办理我爷爷平反的事情,同时看我是否健康成长。小姑有些封建思想,认为无论姐姐的孩子甚至未来她自己的小孩都不及我重要,因为我是她们何家的后代。

小姑给我带了十个腌好的大鹅蛋,东北木耳,蘑菇,黄花菜和粉条,她还给我买了一条深蓝色灯芯绒裤子。

第三章

小姑和五姨年纪差不多,但她们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

一直听说爷爷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通晓日文、德文、英文,解放初期被一间国营大场聘为高工,月薪高达130元。文革刚刚开始,工厂的领导找爷爷谈话,对他说鉴于厂内地主、走资派的名额短缺,经过党委慎重研究,希望何争同志承认自己是地主,仅仅认可一个名称,他的工资,职称所有的一切完全同从前一样。

智商过高的爷爷在情商方面一定逊色些,他自以为是地以诚信对人,友善助人,宽厚地答应了领导的要求。如果我和爷爷能玩个阴阳两极对话,我会告诉他高处不胜寒,他过高的收入、清高的为人、幼稚地轻信,都注定在我出生之前他老人家与世长辞。

没办法,我是看着《厚黑学》,津津乐道着坑蒙拐骗长大的。

这以后的几件事我只能通过想象来描述,因为无论大姑,小姑,父亲没人对我提及。应该先是抄家吧,具体描述出来是一帮子五大三粗的人撞进家里,将能拿走的好东西全部拿走,将不稀罕的砸个粉碎。除了掠夺,他们还达到一种有趣的效果:让家不再是温暖可靠的居所,让它的主人住在里面战战兢兢,如在噩梦中游荡。

接下来是批斗。电影的艺术表现手法让红卫兵手中的皮带只是晃了几晃,其实那是往人身上抽打的,姑姑们和父亲都曾用尚弱小的躯体为父母抵挡鞭挞。据说文革中红卫兵打人最凶狠,搞出人命最多的是一些女校,让我脑海里想象着那些青春的,娇小的,美丽的,热情的,无知的,暴虐的水一般可人的少女。

最后是爷爷被厂子开除,举家遣返原籍。爷爷文革前一直算有钱人,据说苏联红军进入东北帮咱抗击日本时,不到三十岁的爷爷挣的钱之多,让奶奶不知如何花销。男人有钱就变坏,可爷爷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即:他的妻子。爷爷问奶奶愿不愿意陪他回老家,奶奶回答:“我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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