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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红粉(5)

大姑一家仍然窝在东北农村没出来,但按照政策,只要北京市有地方接纳,大姑的孩子们便可在北京落户。小姑把大姑的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五个人同住在八平米的小屋内,只为了大姑的小孩以北京考生的资格考学,增加保险系数。

表弟七八岁时,小姑经常带着孩子到我家作客。我喜欢看小姑带一顶红色礼帽,很俏皮,她穿着浅米黄色的呢子大衣,衬托出瘦高的身材。小姑说话一向慢条斯理,我没听说、更没见过她和什么人红脸,别人说得难听了,她沉默。别人说了赞美之词,小姑笑了,她的笑容美得令我窒息,心脏狂跳。

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大学毕业那年二十一岁,跑到深圳混日子,一住就是六年。曾经回家几次,小姑必定会来看我,因为她很想看看文春长成什么样了,因为我是她们何家的小子。

第一年我在深圳穷困潦倒,回北京后,披肩的长发,满脸的胡须,两个星期不洗澡而发臭的体味让多数亲戚对我退避三舍,和我保持距离。小姑来了,还带了件新买的厚毛衣送我。听家里人说小姑夫一天到晚喝大酒,睡闷觉,小姑和他急不得、恼不得。

第二年回家时,小姑比原先消瘦了,她转氨酶继续升高,肠胃吃什么都消化不了。小姑正很痴迷地练习一种功法,可消除百病。小姑送给我一盘“大师”亲口传授的录音带,说是法力无边,如果我遇到危机时定会帮我化险为夷。我收下,虽然没用过,却保存到今天。

第三年回家,小姑信奉的“大师”人间蒸发了。她去上班,在某个公司做出纳。听母亲说,虽然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的小姑却在公司里有口皆碑,无论是工作能力,责任心,为人处事都备受称赞。

第五年回北京,小姑因为肝硬化病情加重而辞职,她开始信仰基督教。小姑说耶稣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神,他爱他的羔羊,我们的灵魂得以拯救。我要给小姑些钱,因为我现在富裕了,小姑要我留着钱娶媳妇。

我又一次回家探亲,并带着我的女友,家里人都说我的女友和小姑有几分相似,而我是小姑的侄子,所以我和女朋友很有夫妻相。我要带女友去小姑家看她,小姑坚决阻止,因为她不想让我女朋友看见八平米的房间内摆放着家中所有的东西,挤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十几岁孩子。

拆迁依然遥遥无期。

我曾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幻,梦中一个单纯、善良、美貌、水一样晶莹而柔情的女子和我相遇,我竭尽一生之爱呵护着她。

我因工作需要转战新加坡。走之前我和女朋友分手,因为她不是我梦中人的女人。我往家里打电话,母亲接的,我们相互问候,又聊了几句有关我工作的事情。然后母亲平静地告诉我:小姑去世了。我呆了片刻,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母亲回答我,我却听不太真切,只觉得温热的液体在脸上蔓延。

平静些后,听见母亲继续讲述小姑的事情。这一年小姑病情加重,一直需要护理,姑夫和我表弟都倍感筋疲力尽,只盼尽早解脱。姑夫虽然不舍得花钱为小姑延续生命,但还能够背着小姑一趟一趟往医院跑。最让小姑寒心的是儿子。

我那二十岁英俊的表弟因大三阳失去上大学的机会,但电脑玩得挺熟,靠给人做些网页、编些小程序维持生计。小姑病床上痛苦地辗转,她哀求儿子为他倒水,儿子边在电脑前忙碌边回答:“你早不喝晚不喝现在要喝水,我正忙呢!”小姑流着泪对她嫂子感慨:“他小时候,我就是发高烧也要给他做一桌可口的饭菜……”

小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住上几天带卫生间的楼房,最无奈的是虽然只有四天的时间,怕也等不到自己四十八岁生日了。

放下电话,我去卫生间洗脸,看着闪闪发亮的瓷砖和金光灿灿的把手,突然失声痛哭……

今年我又准备回国,朋友问我怎么每年回来,我回答因为无聊。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我要去给一个女人、一个长辈上坟,对她倾诉两句深埋在心底的话语……

——完——

2005.筱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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