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可方思(18)

沈尧犹疑不定。

他拽了一下左护法的衣袖:“你不是武林高手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察觉什么动静没?”

左护法缓缓收拢五指,衣袂连风地站定。他说出口的话,让沈尧一头雾水:“那女人,和那六个男人,只有一方能活命。”

沈尧道:“什么女人?”

左护法淡声问道:“她叫青青?”

沈尧顿时明白了当前状况,恰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风一般地往回赶,又向左护法喊了一声:“你们都愣着干嘛?救人啊!她一个姑娘家能撑多久?”

左护法猜测道:“沈大夫,你想让我救她?”

“废话,”沈尧急怒攻心,“是男人就别磨蹭,你有种吗?站着不动干嘛,怕死还是怎么搞的,你有种就跟上我。”

左护法甩掉了肩上的包袱,单手握剑,踩着路上凸出的岩石,身影快如疾云行风。长剑出鞘只在一瞬息,所经之地,徒留天地间寒光湛湛。

那边的六个匪徒,尚不知大难临头。

某一人已经发泄完毕,弄了些温热的枣糕,歇在一旁说笑:“这小娘们还是个不经人事的,放在春香楼里,给咱们哥几个玩一次,少说也得三两银子吧……”

话没说完,他瞧见行色匆匆的左护法,这小子握着一把重剑,衣袍猎猎,身姿颀长,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可他们兄弟几人身强体壮,又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路上,那小子还能妄想英雄救美吗?思及此,他又笑了,心道:就算把那玩烂了的女人送给这小子,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个废掉的破鞋。

他便说:“你是哪门哪派的?少管闲事,没看过爷们在外面玩女人?”

血溅三尺。

剑锋割断了他的脖颈,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

草棚外风和日暖,茶肆内横尸遍地。

还剩一个匪徒,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衣衫不整,尿从裤子底下流出来,浸透了一双草鞋。他起初壮着胆子咆哮:“高手饶命!”后来索性跪下来磕头:“我一时歹念,早已知错,求求大哥饶我一命,我定当改过自新!”

左护法却问:“饶你?”

他一步一步靠近,脚不沾地。

一剑索命,鲜血再度喷涌,左护法反握剑柄,又问:“你刚才,为什么不饶了那个女人?”

左护法今日所杀的最后一人瞪大了双眼望着他,张了张嘴,气绝身亡。

残血,死尸,满地狼藉。

沈尧赶到现场时,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震撼的是许兴修,他肚子里一阵反胃,扶着一棵树开始干呕,呕了半天,又觉十分讽刺——他是个大夫,理当救死扶伤,见惯了病患伤员,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后来,许兴修想通了。大抵是因为,他亲眼见证了魔教的凶残杀人手段。

沈尧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他提着药箱,跑向了青青姑娘,又是验伤又是安慰,还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罩在了她的身上。

寻常女子遭逢此事,多半会跳河或者上吊,沈尧明白,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心病难医。

青青她爹是个穷武夫,曾经在这儿卖茶、卖艺、帮人磨刀,足有七八年。后来她爹死了,青青姑娘独自看着茶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所以互相会帮忙照应……

他还在想着青青,许兴修突然出声:“如何善后?”

山林寂寥,余音回荡在幽幽空谷。

许兴修负手而立,焦躁不安,一双浓眉快要拧成“川”字。他对沈尧说:“小师弟,你下次做事再不能这般鲁莽,你看那些男人,脖颈上都有蜘蛛纹身,你可知,这是迦蓝派门徒的标致?迦蓝派在江湖七大派里排不上号,但也比我们小门小户强多了,惹上了他们,你一个小小的丹医派弟子如何担当得起?”

沈尧道:“哦。”

许兴修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敲了一记:“哦什么哦,师兄跟你讲话,你好好听了吗?”

沈尧长久静默。

他坐在近旁一块石头上,好半晌才说:“我不后悔救了她。我只后悔没早点来。”

许兴修叹了口气。

沈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师兄,你这样想。倘若你是她,躺在地上,处于绝境,希不希望有人来救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行走江湖的人一边害怕惹祸上身,一边又咒骂冷漠的路人,长此以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只存在于传奇话本。”

许兴修没做声。

沈尧便起身,从药箱里翻出一把小铲子,在附近刨土挖坑。

左护法收剑入鞘,问他:“忙什么?”

沈尧头也没抬:“给那六个人下葬。”

左护法道:“凭你这一丁点力气,至少要挖到明日。”

说罢,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瓷瓶,在每一具尸首上滴了一滴。他收拾残局的能力强得吓人,果然不愧是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东灵教左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