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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141)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她等了很久,才等到卫凌风说:“你总想着这些, 难免走火入魔。”

云棠抬起头来, 泪水盈满双眼:“你以为, 我不想忘了吗?我怎么敢忘呢。我宁愿当年药王谷的谷主把我带回去, 把你留在家。我替你去领受几百种毒药洗髓的教训。”

雪缎手绢被系在了床头。卫凌风取下手绢,递给云棠。她紧紧攥着一角, 泪水落在卫凌风的手背上。

她说:“你很有武学宗师的风范, 胸襟如此广阔, 神色如此平和。如果没有沈尧,你应该早就出家当和尚了。难怪你让我不要再造杀孽……你放心好了,我造的孽,报应不到你身上。你生来一副慈心,双手不沾人命,血海深仇都看得开,大约能把《无量神功》练到第九重吧。”

云棠缓慢起身,衣裳被风吹动,薄薄一件纱裙,衬得她形销骨立,背影纤细。

她往外走,卫凌风并未叫住她。她还在问:“为什么我刚去丹医派时,你不跟我相认?你分明清楚自己的身份。”

卫凌风道:“我早已厌倦了江湖纷争。”

云棠迈过门槛:“你不是厌倦。你只是胆怯。”

“或许是,”卫凌风接话,“但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云棠马上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个小师弟吗?”她扶着门框,有心戏弄道:“下次见面,我喊他嫂子?”

卫凌风手中药碗没有拿稳,“啪”的一下洒在地上,汤汁浸透了锦绣软垫,那一厢的云棠反而语调轻快:“别慌呀,我让人再给你煎一碗药。”

云棠走后,程雪落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

程雪落和卫凌风都是话少的人。两人偶尔交谈,点到即止,今天有别于往常,程雪落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他坐在一把木椅上,取下佩剑,还没开口,卫凌风倒是先问起他:“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早已痊愈,”程雪落说,“小伤,无需挂齿。”

卫凌风又问:“云棠近日里,可曾犯过病?”

程雪落避而不答:“你为何不问她,却来问我。”

卫凌风抬起一只手,在床侧用力一撑,单脚下地。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自嘲道:“我自幼修习《无量神功》,内力刚猛有余,运劲不足,倘若心智不坚,极易走火入魔。我看着她,像在看年少时的自己。”

程雪落也站了起来:“你曾说过,她伤在筋脉,用药即能痊愈。”

卫凌风却说:“心病难医,仍需调和化解。”

程雪落上前一步,扫眼看过卫凌风垂在袖中的手臂,又问:“当年你用了什么办法,逃离药王谷?他们为何用你试毒?”

直到近日里,程雪落才知道,原来十几年前,他和卫凌风都是父辈手中的筹码。不同的是,他被一群武林高手用心栽培,平安无事地长大了。而卫凌风却九死一生,经历过一段猪狗不如的日子。程雪落对药王谷那位谷主的手段有所耳闻。据说,能从谷主手中逃出来的人,非死即残。

非死即残。

卫凌风是个例外。

谈起当年的经历,卫凌风平静得像是在复述一段道听途说:“各门各派的习武之人,大多是资质平平。他们前往药王谷,求取各种灵丹妙药,用来洗髓炼骨。谷主拿我试毒、割肉、放血,并非与我有仇,乃是我劫数使然。”

他讲话时,迈开一步,脚印虚浮,程雪落并未伸手扶他。

程雪落和卫凌风间距不到半尺。彼时朝阳初升,日光穿透窗纱,照得卫凌风面无血色。程雪落袖手旁观,如同一名冷漠的看客:“药王谷对你割肉放血,乃是你劫数使然?”

卫凌风岔开话题:“能帮我倒杯水吗?”

程雪落沉默不语。他觉得卫凌风并没有对他说实话。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到桌前,端起茶盏,给卫凌风倒了一杯水。

卫凌风喝水时,程雪落问他:“你父母被杀、师父横死、师弟受辱、自己背负骂名、一手一腿皆废,也全是劫数使然?”

卫凌风一口饮尽杯中水,才说:“正是如此。”他以为程雪落会拂袖而去。

然而,程雪落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评价道:“阁下城府极深。”

卫凌风放下杯盏,应道:“过奖。”

*

程雪落走出这间屋子时,恰好与柳青青打了个照面。

柳青青问他:“教主不在这里吗?”

程雪落回:“不在。”却没告诉她,教主究竟去了哪儿。

柳青青的身份地位远不及程雪落。她不敢多问,只能低头称是。她在卫凌风的门前转悠两圈,隔着一道门,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卫大夫,卫大夫?你能听见我讲话吗?我刚从外面回来,我听说,段无痕带着沈尧他们出城了,你不用担心他们。还有啊,今天早晨,钱行之雇好马车,把老人家送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