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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125)

沈尧扭过脸,瞥了一眼旁边的剑客,问他:“这么个大活人立在这里,我能同你说心里话?”

许兴修却说:“你仔细看看,这两位侠士,都是段无痕的人。他们陪着你们去了熹莽村,我想无论你要讲什么,也不必特意避开他们。”他向那两人抱了个拳:“请大哥多担待些。”

那两人竟然微微点头。其中一人甚至忍不住开口:“赵邦杰为何……重伤至此?”

沈尧怀疑,许兴修并不是真的想让沈尧“讲出心里话”,而是先放低姿态,拉近自己与段家人的距离,再让沈尧描述赵邦杰重伤的经过,以此换来这两名看守的同情和理解。

沈尧实话实说:“传闻我们丹医派有一本秘籍,叫做《灵素心法》,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谭百清信了。谭百清先把我师兄打成重伤,又掏穿了赵邦杰的心脏,让我救他。”脑袋越垂越低,沈尧喃喃自语:“我不敢再相信流光派了。”

那剑客听完沈尧的话,脸色一变:“谭掌门?”

沈尧仰头:“你信我?”

剑客抬手握剑:“我信我家少主。”

沈尧心思全在制药上,没再开口讲话。他点燃火石,手指被风炉烫到,自己还全然不知。许兴修搭扶他的肩膀,说他:“关心则乱,还是我来吧。”

夜深寒露重,纸糊的窗户挡住凉气,风炉下的浮炭被烧得噼啪作响。沈尧蹲在许兴修身侧,低语道:“这儿确实比流光派好多了。我那时疯疯癫癫,一是因为柳青青为了救大师兄而受伤,二是因为,我开始从骨子里惧怕所谓的名门正派。你晓得吗?我和云……云教主,还能讲讲道理。谭百清可不会跟我讲道理。他两下就弄死了赵邦杰,又把大师兄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许兴修皱起眉头:“谭掌门当真做了那些事?是你亲眼所见?”

沈尧已经确认,许兴修正在做戏。他只能配合道:“我沈尧对天发誓,倘若我诬陷谭掌门,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站在一旁侧耳细听的剑客又问:“谭掌门是否知道,赵邦杰是我们段家的人?”

“当然,”沈尧回答,“谭掌门还说他……”

那剑客与赵邦杰一向交好,二人一同出生入死,是过了命的兄弟交情,便立刻问道:“说他什么?”

沈尧复述:“说他是凉州河上的纤夫嫖。过暗娼生下来的小杂种,能苟活到今日,就该知足了。”沈尧这句话刚讲到“小杂种”三字,剑客已然暴怒,右手将长剑拔出两寸,才收了回去。

看得出来,段家规矩繁多,治家甚严。这个剑客如此愤怒狂躁,嘴上都没讲一个脏字。这要是放到丹医派,他的九师兄……就能有一百种粗暴骂人的花样。

或许是因为遭罪太多,沈尧极想回到丹医派,继续过从前那种逍遥日子。每天看书、问诊、缠住大师兄,不晓得有多快活。他神思混沌,还在给柳青青施针,替她止血验伤,亲眼看着她醒来。她睁开双眼,盯着沈尧,瞳仁在一瞬间放大。

沈尧还以为自己扎错穴位了,吓了一跳。仔细检查一番,方才松了口气。柳青青咳嗽半晌,咽下嘴中血水,强撑着开了口:“这是哪里?”

沈尧说:“一座官宅?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段家的地盘。”

柳青青环视四周,见到两位虎视眈眈的剑客,反倒笑了:“教主没事。”

沈尧惊奇:“你怎么知道云……你们魔教的教主没事?”

柳青青平躺在毛毯上,双手叠在胸前。她眼神平静,好像在安详地等死:“我服过一种药,叫做十年昙花。我的内功只能维持十年。我身体里还有一种蛊虫,引子是教主的血。”

清热解毒的药膳快要熬好了,蒸腾的热气不断飘散。沈尧望着火苗熊熊的风炉,一边给赵邦杰做砭术,一边心不在焉地问:“所以呢,你们教主要是出事了,你也会死?”

“对,”柳青青昂首,“我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鬼。”

“你何必?”许兴修突然接话。他用纱布裹紧药渣,炼出浓稠的药汁:“你对那个教主而言,不过是用完就扔的药渣。”

柳青青却笑他:“你不懂。”她看着沈尧,双眼明澈,亮晶晶的:“你懂的,你肯定懂。”

沈尧矢口否认:“不,我也不懂。”

柳青青牙口漏风,还和他闲谈:“卫大夫死了,你会独活吗?”

手中砭石掉在地上,沈尧弯腰去捡,散下来的发丝搭在额前,挡住他的目光。他蓦地领悟,竟然跟着柳青青一起笑了:“恐怕活不成。”

柳青青蜷身侧躺,怪声怪调地唱起歌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许兴修轻轻踢了她的鞋子,制止道:“行了,莫让人家笑话你。”